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禅与宇宙维修艺术(ID:cosmosrepair),作者:瑀,原标题《甘南隐地吾子村》,头图来自作者:瑀
离开吾子村的那天早上,小雨淅沥,山间云雾缭绕,静谧得像不曾有人来过。我收拾完行李匆忙上车,故意没有见小女孩达热最后一面,只因为不忍与这个灵气逼人,心中满溢着良善与博爱的小女孩依依惜别,不忍看她伤心。董姐送我们离开民宿大门,寒暄之际,她不肯接受除了微薄房费之外的任何馈赠,于是我说,那我就写一篇文章,让更多的人知道这里吧。
她说好。
吾子村全貌
在这样一个远离任何景区的甘南山沟里,有一家隐世独立的民宿,也算是神奇。我没问过董姐当年是如何来到这里,带着女儿安顿下来,只知道她以前是个成功的女商人,后来皈依佛门,四处求法,放下一切过上了另一个世界的另一种生活。
房子本身是简单朴素的,没有设计师,也比不上任何网红民宿的美感。但想到一个外地女人在藏族聚居区的深山山谷中,从无到有建起这一切,给了我们一个在大自然中的庇护之所,我就倍感珍惜。与大理相比,这里才算是真正的乡村生活,早睡早起,粗茶淡饭,想到镇子上采购食材需要开车10公里,没有其他餐馆和酒店,除了无线网没有任何娱乐方式。
最美好的空间是佛堂。独立的木屋里除了佛龛外空无一物,一张大地毯上洒满阳光。董姐说,你住久一点,适合在这写东西搞创作。此后的几天,我早上一个人跑到佛堂打坐,站桩。达热偶尔过来找我,在旁边用藏文念经,声音甘甜圣洁,格外疗愈。
不过,这一切都不是我来这里的目的。
吾子村在甘南迭部县。这也是我第一次来甘南。一路上途径高山,草原,还有几座辉煌庄严的藏传大寺。这里海拔适中,却有不少令人惊奇的高原景色。甘南的美如同天上之美, 总有些过于梦幻。
山是众生的乐园。
这里除了村民几乎没有任何游客。第一天下午达热就带路上山遛达。她穿着白雪公主的裙子,每一步都轻盈娴熟,时不时停下来喝雨后淌下的山泉水,分明刚从童话故事里走出来。
董姐说,现在是山谷最美的季节。果然,万物生长,植物璀璨,动物跳跃。刚一进山就感觉远离了人间。不知是海拔原因还是巧合,这里的景色和瑞士如出一辙。若不是拜疫情所赐,见识短浅如我,绝不会发现国内还有这样的地方。
正式徒步是在第二天。大晴天变成阴雨连绵,反而不再有高海拔的酷热。董姐担忧地说,雨后动物都会出来,别的还好,要注意熊。因为山路泥泞,路途遥远,我们没有带上达热。披上冲锋衣和防水背包,装了几块董姐自己烙的饼,连路都没问清楚就出发了。
见路便走,这是我爬山的习惯。果然,两个小时后发现走错了路,但就连走错路也是值得的。顺着一条溪水爬上去,脚踩在被冲刷而下的湿润木头上,每一次回头都美到惊叹。
下雨天最适合爬山。所有的植物都重新活过一遍,而世界是安静神秘的。雨打在草木上,它们摇曳起舞。叶子更绿,果子更红,野草莓更甜。松鼠、兔子、梅花鹿,时不时出现又消失。我第一次看见了会飞的蓝色野鸡,腾空滑翔竟和鹰一样优雅自在。路的尽头是一片荆棘丛,离山顶不远了,但必须返回。
人类离开自然太久,便觉得如此体验是一种莫大的奢侈,竟忘了世界本来就是这个样子。没有人的地方,本来就这么美。我们躲来躲去,建造归隐之所,苦寻无人之地,不过就是在回到本来的样子。
回到最初的岔路口,转身走向更深的山谷。雨下的大了些,树底下卧着躲雨的牛群。经过一片空旷的山坡,植被开始变化。终于,一片原始森林赫然屹立眼前。
我坐在一节枯木桩上,已经开始怀疑眼前一切事物的真假。泥土上铺满了松针,柔软得让人不知道进入了盗梦空间的第几层。每一棵树干的每一片树皮都在雨里重新染色,重新呼吸,而那些倒下的木头酝酿着一场场盛大表演。新叶、落花、蘑菇、苔藓,均在其中。
这才是森林。
我想起一路上或求而不得,或喜出望外的一切。想起几天前还在艳阳高照的拉卜楞寺看小和尚踢毽子,老和尚添酥油。鞭炮在黄昏轰然响起,一位活佛在众僧簇拥下开启仪式,随后摆架而去。我分不清到底是神明的庇佑还是众生的虔诚让这里光明美好有若天堂,也不知道日落之后黑暗之中是否依然圣洁美丽。
我想起在草原边停车休息,看见地鼠从数以百计的地洞里冒出头来,再躲进另一个洞口。按照朋友的指引开野路进入草原深处,在一片圣湖旁把车上所有的零食分给了藏族牧民的孩子们。我问藏族群众,再往里走是什么,她说,上面是雪山。我执着前往,在最后一程,一位牵马的马夫不知从哪里出现,把我送上了雪山垭口。
距离起点兰州已经很远了。那里正经历数年来罕见的高温,只有晚上在黄河边才是凉爽惬意的。黄河之水湍急迅猛,但也抵不过两岸城市建筑的钢铁意志。除了拉面、凉皮和西北饱满甜蜜的瓜果,我已经分不清身在何处,因为所有的城市都是相同的。
而此刻在这片森林之中,我却有种幻觉,我从未走出,也从未来过。关于抵达过的地方,翻越过的山峰,走过的路,都并不是我的记忆,而是别人的。我不想再去什么新的地方,创造什么新的记忆。这也不过是一场梦。
《悉达多》的故事最后,最具智慧的老船夫一个人走入寂静的森林,等待死亡。除了大自然,已经没有什么神的语言,人的语言能教给他更多。
晚上回到客栈,董姐准备好素火锅,这对于在雨中徒步了一天的旅人而言无异于一场神迹。达热换了另一身公主的裙子,把镇子上买来的零食一包包拿出来分给我。我给她看森林里拍的照片,她似乎已经对这一切习以为常。
我不知道有多少客人就这样经过过达热的生命。她还没上学,没有任何同龄的朋友。对他们来说,达热不过是美丽友善的客栈老板的女儿。而对于达热,这些过客等同于外面的世界。她说她想学钢琴,学瑜伽,最想学芭蕾。她说她以后想四处舞蹈,画画,不结婚也不生孩子。她说她能在黑暗中看见属于每个人的光晕颜色,黑色和红色是坏人,黄色和绿色是好人。她把收养的野猫刚生下的幼崽放进篮子里,盖好被子,四处抱着。
有了这个女孩子,我总是觉得整个民宿,整个村庄都像不落的太阳,永远晶莹透亮,不染凡尘。
女孩达热
可我又要上路了。疫情升级,来路已经被封锁。我怕再不走,可能会被滞留在山沟里。董姐的眼神略有失落,她说,钱和辛苦她都可以解决,但是这里缺人。她希望来的年轻人可以多呆一阵子,也希望可以招到合适的人帮忙。她想建更多的新房间,想修好收来的二手钢琴,也想把书房里放上更多书。
这个世界上,能让人真正“呆上一阵”的地方并不多。豪华酒店也好,荒僻之地也好,也许能许人一时新鲜,但难以安住。可有的地方,有着恰好的安全,恰好的危险,恰好的舒适,恰好的简单,恰好的人群,恰好的孤独,才会让人想要不计归期,真的停下来。
这才是乐园。
我住的房间
谨以此文记录吾子村的美。
Until next time.
To see the world, things dangerous to come to, to see behind walls, draw closer, to find each other, and to feel. That is the purpose of life.
——Walter Mit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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