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数据的角度来聊一聊东北限电的原因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宁南山（ID：ningnanshan2017），作者：深圳宁南山，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我们根据一些数据和事实，来聊聊东北地区的限电。

首先我们要知道一些基本的概念：

第一点，东北地区由于辽宁省工业发达，作为一个整体一直是电力输入地区，主要是依靠内蒙调入电力。在国家统计局的链接里面，通过查询年度数据可以查询东北三省每年的发电量和用电量数据。

查询2018-2020年三年的发电量和用电量如下，我们可以得出结论：

2018年吉林省发电量838.24亿度，用电量750.57亿度

2018年黑龙江省发电量1029.21亿度，用电量973.88亿度

2018年辽宁省发电量1982.69亿度，用电量2302.38亿度

东三省合计发电量3850.14亿度，用电量4026.83亿度，电力缺口176.69亿度

2019年吉林省发电量946.38亿度，用电量780.37亿度

2019年黑龙江省发电量1111.91亿度，用电量995.63亿度

2019年辽宁省发电量2072.94亿度，用电量2401.47亿度，

东三省合计发电量4131.23亿度，用电量4177.47亿度，电力缺口46.24亿度

2020年吉林省发电量944.7亿度，用电量805.4亿度，

2020年黑龙江省发电量1083.5亿度，用电量1014.4亿度

2020年辽宁省发电量2051.1亿度，用电量2423.4亿度

东三省合计发电量4079.3亿度，用电量4243.2亿度，电力缺口163.9亿度。

以上数据可以看出：

吉林省和黑龙江省都是发电量大于用电量的电力输出省份，而工业最为发达的辽宁省则是用电量小于发电量的电力调入省份，而东北三省总体而言，每年需要从外部调入电力，主要是来自内蒙，内蒙是全国的发电大户，电力直送东北和华北地区。

那么疑问来了，那为什么会看到国家电网的文件说东北电网外送电力呢，其实不复杂，因为在国家电网的分区里面，把内蒙古东部地区的蒙东电网并入到了东北电网里面管理（全国有华中，华东，华北，东北，西南电网），而内蒙地区是我国的最大的煤炭和电力基地之一，负责对华北和东北供应煤炭和电力。

著名的鲁固直流起点位于内蒙古通辽市扎鲁特旗，落点位于山东省青州市，输电线路全长1234公里，额定输送容量1000万千瓦，设计年输送电量550亿千瓦时。该工程于2017年12月31日正式运行，主要是解决蒙东地区严重的“窝电”问题，这里部署了大量的风力发电，由于用电负荷不足，长期发电时间短，设备利用不足，发的电少了就等于收入少了，发电企业难以盈利，员工工资低。

蒙东的几条输电线路，除了给辽宁省补充不足的电力之外，向华北地区供电。

多说一句，东北地区不仅在电力方面是输入方，而且尤其缺煤，辽宁省从建国开始就一直是全国最大的煤炭调入省份之一，在2000年之前曾经长期是全国最大的煤炭净调入省份，而吉林省在一五计划期间尚且可以输出煤炭，但由于高强度的工业化建设，在1965年也变成了煤炭净调入省份。只有黑龙江省一直保持煤炭调出，主要是供应给吉林和辽宁使用，但在数量上远远不够，因此东北长期需要大量调入煤炭保证能源供给。

总体而言，内蒙和山西几十年来长期大量向东北地区供应煤炭，以保证重工业，发电和供暖，到现在也是如此。

第二点，即使是计算包括蒙东在内的东北电网，而不只是东三省，东北电网由于有蒙东的存在，总体是外送的，但外送占东北电网发电比例也并不高。

根据中电联的数据，1-8月份，全国跨区送电完成4492亿千瓦时，同比增长8.3%，注意这个跨区送电是有来有往的，如果看净送电的话：

华北送华中35亿千瓦时，同比增长13.5%；

华北送华东457亿千瓦时，同比增长30.2%；

东北送华北357亿千瓦时，同比下降13.0%；

华中送华东239亿千瓦时，同比下降10.3%；

华中送南方166亿千瓦时，同比下降10.2%；

西北送华北和华中合计1319亿千瓦时，同比增长17.4%；

西南送华东506亿千瓦时，同比下降16.4%。

这两个我打了粗体，是因为西北和西南地区是全国电力外送的绝对主力，也就是传说中的西电东送。

注意以上的分区都是电网分区，比如南方电网是指广东，广西，云南，贵州，海南+港澳。

我们可以看到东北电网送华北电网357亿千瓦时，而查询1-8月的发电量，光是辽宁+吉林+黑龙江就有1437+645.7+754.8=2837.5亿度，另外还有个蒙东地区，整个内蒙的发电量是3928.3亿度，其中隶属东北电网管理的蒙东发电量是多少国家统计局没有单独统计，但是再怎么保守估计也得有几百亿度吧，因此东北电网外送比例在10%以下。

前几天网上流传的东北电网的调度单上，也明确写了东北电网通过鲁固直流和高岭直流调送华北电网的功率经过调减后516万千瓦，而东北电网的电力装机负荷是什么水平？

根据中电联的报道，7月28日东北电网全网用电负荷最高达到7058万千瓦，500万千瓦级别的外送仅是大约7%左右的水平，这充分说明东北电网电力外送比例并不高。

更为重要的是，仅仅根据那份调度单上的信息，华北电网在自身也在限电的情况下，也对东北电网的电力输入进行了调减，也就说并不是相比之前加大了对华北电网的输电力度，相反却是相比之前降低了和调减了从东北电网的输入，这本身对缓解东北的电力缺口是正向的行为，却被一部分人误读，引起无谓的争吵。

当然又有人说了，华北电网为什么不直接调减到零，支持更多一点，甚至反向送电呢？

《财经》杂志对此进行了报道，目前东北与外省的短周期电力交易已经暂停，也就是已经调减了短周期交易的电力外送，但此前签订的年度中长期交易已经经过安全校核，且山东、华北电力供应也偏紧，因此这部分外送电量难以继续调减，这个报道也确认了外送是减少的。

所以此次限电并不是说是因为向华北电网输出增大而导致东北电网电力短缺，相反往华北电网的输送是减少的。

实际上，华北电网和东北电网都隶属于国家电网管辖，在安全校核没有问题的情况下，华北电网是会跨区域支持东北电网的，根据国家电网的报道，今年夏天东北电网就因为连续高温用电负荷上升，尤其是7月28日这天，东北电网风力发电创历史新低3.4万千瓦，不足风电装机容量0.1%，在国调中心的统一调度下，各大区域电网全力支援东北，从6月23日至8月初，跨区直流电力支援达到57次，尤其是在7月28日，东北电网获得最大870万千瓦的跨区电力支援，成功化解了东北地区有序用电和拉闸限电的风险。

第三点，其实不管是在国网吉林，国网通辽的公告中，还是在各个媒体对国网工作人员的采访中，都已经把本次限电的根本原因说的很清楚了。

就是三个原因：

一是煤炭价格贵导致火力发电不足+风力发电不足+用电量增长；

我查询了国家统计局网站，在8月份就已经开始出现问题了，由于煤炭价格贵，8月份吉林省发电量下降了10.7%（其中火力发电量下降了21.6%），黑龙江省发电量下降了1.9%（其中火力发电量下降了2.3%），只有辽宁省发电量还增长了4.9%，但是这个月辽宁省的风力发电也下降了15.2%。

而负责为东北地区供电的内蒙在8月发电量也下降了0.9%。

二是风力发电量下降，8月份辽宁省风力发电下降15.2%，黑龙江下降3.7%，风力发电确实不太稳定，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三是用电负荷上升，仅以辽宁省为例，1-8月份用电量1718.0亿千瓦时，同比增长9.5%，相比两年前的2019年1-8月的1578.4亿千瓦时也增长了8.84%。

而1-8月，东北地区三省全社会用电量2982亿千瓦时，增速8.7%.

如果说8月份还能勉强撑得住，那么如果9月份发电量和用电量继续一降一升，尤其是火力发电量因为煤炭继续涨价而降幅扩大，那么必然就会出现缺口了，等9月份的发电数据出来就会非常清楚了。

最后，为什么会影响到居民用电，其实9月26日辽宁省召开的电力保障会议就已经说清楚了原因，就是电力供应大幅下降到了“电网事故拉闸限电”级别，我这里摘录下：

“9月10日起，辽宁省外来净受入电力大幅下降，电力供应压力进一步加大，已不能满足全部企业的用电需求。辽宁省依据《有序用电管理办法》启动了有序用电措施。”

“9月10日至22日，辽宁省共启动6轮III级（负荷缺口5%-10%）和3轮IV级（负荷缺口5%及以下）有序用电措施，期间涉及23196户次企业，最大错避峰243.67万千瓦，用电影响范围限制在部分工业企业。”

“9月23日至25日，由于风电骤减等原因，电力供应缺口进一步增加至严重级别，辽宁省启动3轮II级（负荷缺口10%-20%）有序用电措施，个别时段在实施有序用电措施最大错避峰416.92万千瓦的情况下，电网仍存在供电缺口。为防止全电网崩溃，根据《电网调度管理条例》，东北电网调度部门依照有关预案，直接下达指令执行“电网事故拉闸限电”。拉闸限电不同于有序用电，是保电网安全的最终手段，用电影响范围扩大到居民和非实施有序用电措施企业。”

简而言之，以辽宁省为例子，从黑龙江，吉林，内蒙净调入的电力大大降低了，加上风电发电量骤降，而用电负荷却在上升，即使先按照规定进行了启动了“有序用电”，调减了对华北电网的输出，但仍然到了“电网事故限电拉闸”的水平，直接影响到了居民用电。

最后，还是那个问题，煤炭贵全国都贵，用电负荷上升全国都在上升，为什么是东北最先出问题？

我这里列几个特殊性：

第一点是东北电网的风力发电骤降，这个是地理性因素的偶发性事件，风力装机容量比例已经不低，像辽宁的风力发电容量占比已经高达百分之十几，这个比例的发电如果没了其实影响很大。根据《财经》杂志报道，在9月21日冷空气过后，风电出力出现明显下降，近日限电期间，风电出力远不足装机容量的10%。

第二点是电厂财务问题，发电厂亏损对各省份的影响是不一样的。

在越发电越亏损的情况下，会对财务状况不太好的地区影响更大，沿海发达的地区更有财力，对电厂亏损承受能力更强。8月份内蒙，辽宁，黑龙江，吉林仅有相对最发达的辽宁省的发电量增长，但辽宁作为电力净调入省份，作为自己电力来源的三个主要地方发电量全部下降了，必然也会受到严重影响。

第三点是资源禀赋问题，煤炭贵对各个省份的影响是不一样的，就跟铁矿石涨价对中国和澳大利亚的影响不一样一个道理。

像四川省百分之八十几的发电来自水电，青海省2020年发电量超过80%来自光伏和风力等新能源，

新疆，山西，内蒙经济也不太好，但这些省份煤炭资源富集，不仅是发电量大，电力外送比例极高，满足本省用电并不需要太多，而且还能从本省的煤矿企业中获得收益弥补，同时还能及时的获得煤炭供应，而缺煤也是火电厂发电下降的原因。

而东北地区辽宁和吉林几十年来都是煤炭输入省份，像辽宁长期是全国煤炭净调入最大的地区之一，吉林省从1965年开始也成为煤炭净输入省份，同样是1965年，辽宁煤炭调入量 1009万吨， 净调入量 910 万吨， 调入量和净调入量均居全国首位，到今天煤炭净输入量比当年更大了，因此发电在财务上是纯损失，更不说冬季要来了，还需要留着煤炭供暖，东北地区的冬天是非常冷的。

下面两张图是来自中国社科院地理科学与资源研究所发表在2008年6月《地理学报》上的文章《中国省际煤炭资源流动的时空演变及驱动力》。

黑龙江省的情况要好点，煤炭可以自给自足还能调出一部分，但该省的煤炭资源完全无法和内蒙，山西，陕西这些省份相比，2020年黑龙江煤炭年产量5206.3万吨，排全国第11位，而内蒙，山西的煤产量超过10亿吨，陕西的煤产量超过6亿吨，黑龙江省的产量不到这三个省份的十分之一，也无法满足辽宁和吉林的需求。

9月26日发改委要求其他省份供应东北采暖用煤100%实行中长期合同价，这实际上就是在目前煤价格高企的情况下，在各省之间进行的利益调配，确保东北的民生。从单纯的利益角度讲，这种限价措施对煤炭输出省是不利的，对煤炭输入省份是有利的，这是各省资源禀赋不同带来的差异。

第四点来自《财经》杂志记者的采访，东北地区在90年代之后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大规模的有序用电，地方政府与有序用电企业对此并不重视，应对不足，也有抗拒心理，一开始会执行，后来慢慢用电就回来了；此外，在东北多年并不缺电的背景下，拉闸限电极为罕见，而东北工业负荷并不算高，电网公司经验也不足，导致拉闸操作不够精细。

因此，此次东北限电是多个因素的综合。

最大的原因还是发电量大幅下降，核心的火力发电减少了，加上不稳定的风力发电骤降，出现了较大的电力缺口，而9月份的华北电网也很紧张，无法像7月份那样跨区支援东北电网，只能减少从东北电网输入。

另外就是几十年没怎么搞过大规模有序用电了，政府，电网和企业的应对也有不足。

但最为核心的原因还是发电量大大下降了。

最后，我想再说一句，我们在分析研究问题的时候，是要看变量的，也就是说发生了这件事情，是要看哪些参数发生了不利的变化，这有助于我们看清楚事情发生的原因。

以上是我对东北限电的一些数据和看法。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宁南山（ID：ningnanshan2017），作者：深圳宁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