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财健道(ID:ArtofWealthandHealth),作者:严瑞,编辑:尹莉娜,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一位三甲医院原院长,被原卫计委主任科员假扮纪检委,绑至山洞,向其敲诈勒索人民币10万元,并在吊起鞭笞、实施严刑拷打后,逼出一份涉76位卫生系统职员贪腐链条的“口供”。
如此戏剧性的故事,却是一起真实发生的绑架案。在近日(10月11日)中央纪委国家监委网站上,《深度关注 | 斩断围猎与被围猎的黑色利益链》一文中被曝光。
该案所涉院长,是广西壮族自治区最大公立医院来宾市人民医院原院长周方,绑架案主犯韦某峰,即来宾市原卫计委某主任科员,之所以冒充当地纪检委对周方进行逼供,是因为他笃定周方有贪腐罪行,只要拿到“口供”,对方便会因忌惮此事不敢报警。
不过,案情最终得到侦破,调查结果显示,周方任职期间受贿人民币2000余万元。他卸任后的下一任院长杨文斌、以及这一贪腐环节的多名政商人士,也都视医药销售灰色收入为平常。
医疗体系中大到公立医院院长、小到乡镇卫生所干事,都难逃所谓贪腐问题。引人深思的是,代理商真的可以“围猎”各大城市的功利医疗体系吗?
2011到2021,行贿受贿的循环
周方受贿,是冰冻三尺,绝非一日之寒。从2011年开始,有关部门就持续收到有关周方受贿的举报,根据报道,其受贿从2003年就已开始,但因缺乏证据,直到2017年绑架案才真正得以查明。
周方担任来宾市人民医院副院长、院长期间,收受医疗销售行业商人共计1810.6万元财物,另有939万余元未能说明来源财产。
据周方供述,尽管国家建立了一套药品、医疗耗材、检验试剂及医疗器械等产品的招标制度,但在院长的控制下,公开招标可以形同虚设、为供货商量身打造。
承诺中标后返还10%的回扣,能让商家获得周方所管理医院的各类设备参数、预算价格等各类详细指标。而这用于打点的10%,也并非落入周方一人口袋。“买通哪个领导,下面的人也要同时买通,否则有可能会被举报。如果科室的人也搞定了,大家都有利可图,事情做起来就顺理成章。”来宾市纪委监委第八审查调查室主任黄敏炜说。
为织成这张“上行下效”的庇护网,销售商人的打点手段还不止于回扣。周方的第一任“财务管家”,医疗器械商晏某,从赠送高级烟酒,到讨好周方儿子,无不“投其所好”,还为周方躲避审查风险保管赃款180万元,二人的利益关系紧紧拴在一根腰带上。
如此“无微不至”,是因为经销商很多,院长却只有一个。他不仅能决定买什么,还能决定买来的东西要不要用。据黄敏炜介绍,医疗设备采购中标不等于获得订单包票,代理商如不一一打点,医院很快就会减少用量甚至弃用。
2005年至2011年,在周方为晏某所在医疗器械公司“行方便”的同时,医疗器械商李某、龙某、伍某等人也都按成交价的10%,分别送给周方134万元、188万元、363万元贿赂款。
销售商献宝、院长拍板的潜规则由来已久,让涉事人员有恃无恐。以至在周方被市纪委监委留置当天,原副院长徐某某仍收受他人贿赂5万元、12天后继续收受贿赂15万元。
如此情形,到今天也仍在各地上演。例如,2021年6月,四川省广安市邻水县第二人民医院院长张晓明,也因受贿问题被开除党籍和公职、被移送检察机关依法审查起诉。经查,2003年10月至2020年11月,他曾在药品、医疗器械及卫生耗材采购等方面为他人谋利,收受现金人民币1600余万元。
所以,在中央纪委国家监委网站10月11日的文章中,多年前的医疗反腐才被“旧”事重提,以表警示。
贿赂循环里,谁是围猎人?
谁做错了?也许谁都做错过。但谁是恶人?这个问题恐难回答,也难将“恶”仅归咎在“周方们”或者代理商的头上。
今年以来,医疗体系改革、医生薪酬改革政策频出,吃医靠医、以药养医的问题受到社会舆论强烈关注。反腐在路上、贪腐在地下的进行时,仍鞭策我们思考——痛责医生风纪问题、压抑代理商销售是否为治本措施?
早在11年前,曾有媒体报道过类似问题。2010年5月,据《新闻30分》揭露,一款名为芦笋片的癌症辅助药,出厂价仅为15.5元/瓶,在湘雅二医院药房的价格为213元,溢价1300%。而这已经是芦笋片进入医保报销目录的第6个年头。
调查过程表明,在“天价芦笋片”背后,厂商、各级代理商、医保部门、物价部门、药品招标釆购部门和医院及其医生,都是链条中的一员。这一扭曲的利益链条,屡禁不止,挣脱不破,也反过来挤压着每一个参与者。
代理商奔波于审批部门与医院负责人之间,曲意逢迎,如前文所提晏某;审批机关如物价局人力不足,相关官员曾抱怨,部门实际难以处理种类繁多的医疗产品定价;医保支付背景下,公立医院要保收入、保增长……不进入灰色圈子,生意不好做、工资不好拿,进入这个圈子又平添“软肋”,活得“防不胜防”。
芦笋片生产厂家四川川大华西药业汇报显示:该公司芦笋片直接生产成本6.83元/瓶,完全成本13.39元/瓶,公司给经销商的平均供货价(含税)为14元~19元/瓶。最终的经销商出厂批发价在30元/瓶左右。
首先,代理商需在医药公司花钱“过票”取得资质,这使得医药公司倒卖价从单瓶30元涨到单瓶62元,但为了给物价局“砍价的空间”,药价绝不止于此。药品通过医药公司流向物价局时,公司会用假发票将药品从批发价填充至天价,因药品种类繁多、物价局人力不足,213元/瓶的芦笋片往往会成功上市。
30元~213元内白白涨出的钱,分成在医药代表手里、药品招标专家、医院院长医生及护士等所有人的手中,成为不言自明的“潜收入”。调查中,链条中的各方人士对行贿受贿问题有供认不讳、也有矢口否认。
当时,湘雅二医院受调查的医生们几乎无人承认回扣问题,且重要的是,医生们开始消极怠工——能不看的病就不看,能不收的病人就不收。在这里,削减灰色回扣与削减正式工资的性质,似乎并无实质区别。抨击医生收入灰色,带给他们的委屈远大于惭愧。
医生们难道天生比常人贪婪? 当然未必。
实际上,所谓围猎问题,根本在于支付方式问题。公立医院垄断与市场流通之间的难局不破,医疗反腐恐难触及根本。
北京市卫健委党委书记兼副主任钟东波此前在接受《财健道》采访时指出,在中国医改样本—三明医改的清单中,医生薪酬是最核心的问题。
“以药养医”灰色收入的问题症结,在于医生薪酬配比的不均衡。
多年来,作为东亚大人口基数国家,中国依靠人口红利进行赶超式发展。公立医疗体系下,医生们不仅遭遇红利下的内卷,还很为自己的医术谋求社会化价值。薪酬与技术不对等带来的落差,是医生被“围猎”的突破口。
基于此,2021年8月31日,国家医保局等八部门公布了《深化医疗服务价格改革试点方案》。其中的核心部分,是将三明医改中的医生薪酬制度改革方案——目标薪酬制解除医生与科室、器械、药的绑定,让医生从医疗服务得到应得报酬——推广至全国。
不过,改革并不能一蹴而就。本轮薪酬制度改革视点,仍有痛处。《财健道》往期文章中曾提到过,医生薪酬目标制很难覆盖全国。
三明改革后,当地医生平均年薪16.9万,当地平均房价不到2万每平米。如果同样以房价收入比来设定目标值,那么在上海任职的医生,年薪就应开到百万以上,显然是医院无法承受的。
中国的医保体系和医疗财政体系,建立在大人口基数上,秉持的是“保基本、促发展”的经营理念。如果要把医生的价值“市场化”,那公立医院体系必将迎来巨震。
可以说,中国医疗体系改革乃至世界医疗体系改革,都还走在“啃硬骨头”的路上。
参考资料
[1]中央纪委国家建委网站:《深度关注|斩断围猎与被围猎的黑色利益链》.
[2]杨中旭:《药价管制歧途——“天价芦笋片”利益链》,《财经》杂志,2010.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财健道(ID:ArtofWealthandHealth),作者:严瑞,编辑:尹莉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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