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亚现金贷转入地下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志象网（ID：passagegroup），作者：彭慧，头图来源：视觉中国

2020年底，印度出现一系列因现金贷暴力催收引发的自杀事件。

后来，当局开始整治行业乱象，要求谷歌Play商店下架印度区的百款现金贷应用程序。

此前，很多外国人在印度从事现金贷业。印度警方在调查中发现，涉案人员不仅有印度人，外国人也被卷入了相关案件并遭到逮捕。印度各州调查机构通报显示，到2021年1月底，已有30多人被捕。

根据印度警方当时的声明，外国放贷者与印度的小型非银行贷款机构合作，通过4个非法或发薪日贷款应用程序，促成了超过1400万笔交易，价值接近2100亿卢比（约合人民币180亿元）。当地执法局还负责了几起案件，并查扣了几个银行账户资金，尤其是位于古尔冈的非银行金融公司PC金融服务公司（PC Financial Services Pvt. Ltd.）的账户。

在印度，很多放贷的甲方公司拿不到牌照，于是挂靠在NBFC(A Non-Banking Financial Company，非银行金融机构）下，向后者支付一定费用后提供借贷产品。

刑事调查和媒体关注促使 RBI（Reserve Bank of India，印度储备银行）介入并发布贷款应用指导方针，要求每个贷款平台都应向客户事先披露其银行和NBFC合作伙伴。两个印度金融科技行业协会也参与了行为准则和消费者意识宣传活动。谷歌作为这些应用的主要分销渠道所有者，也对Play商店的政策进行了调整和检查。

但10个月过去了，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

类似的状况，并不仅仅发生在印度，在孟加拉，甚至巴基斯坦，强大的现金贷网络在地下高速运转。

一、200款应用、2.894亿次下载

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Twitter和Facebook上开始出现关于掠夺行为和骚扰的投诉后，the Morning Context对谷歌Play商店进行了调查。调查发现，在谷歌Play商店输入“贷款”“卢比”或“现金”等关键词，有近1500款与金融相关的应用。当然，并非所有应用都是现金贷应用，其中许多是贷款指南、外汇兑换应用程序、现金提取服务等。

在这些金融应用中，the Morning Context随机选择了200个借贷应用，分析了它们的产品和法律披露后发现，按照 RBI 的指示，只有53家公司在 Play 商店和它们的网站上披露了足够的信息。另一方面，在这200款应用中，有120款应用没有披露法律信息，也没有网站，应用商店描述中只有一个电子邮件地址。这与监管机构甚至谷歌的要求相去甚远。

事实上，尽管受到印度当局的洗钱调查，PC金融服务公司推广的应用程序仍在谷歌Play商店上运行。

在印度放贷，基本要挂靠NBFC之下。调查显示，在剩下的27个应用程序在Play 商店上，几乎没有贷款合作伙伴的信息，它们提供的贷款条款与120个潜在的恶性贷款应用相同。只有当仔细查看这些应用程序的条款和条件时，才会发现它们的NBFC支持者或推广公司的信息。这种缺乏透明度的做法与虚假贷款应用程序采用的手法也相同。

据开源的Play 商店数据显示，截至2021年10月6日，这200款应用的总下载量为2.894亿次。

这些应用在谷歌商店上被大量下载，他们也在Facebook和YouTube上发布广告。

为此，谷歌为用户推出了投诉链接。其发言人指出：“除了定期对Play 商店进行政策合规检查外，我们还欢迎直接反馈，以便及时采取行动打击不良行为者和应用。任何人都可以使用这个链接来报告任何潜在的恶性现金贷应用，以便谷歌采取适当的行动。需要澄清的是，这一链接不仅限于金融服务或贷款应用程序，还涵盖了Play 商店中的所有应用程序。”

人们经常说，发薪日贷款和有害的现金贷是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或打地鼠游戏。删除一个应用程序，逮捕和查封银行账户之后，总会有另一个应用程序出现。但这些应用程序激增的原因可能与数字银行基础设施和贷款市场的缺口有关，而行业层面或监管解决方案缺位，这些应用只会不停冒出。

二、市场缺口、需求和骗子

现金贷的戏法很简单：以过高的、变相的利率提供短期的小额贷款，然后骚扰借款人偿还贷款。骚扰。继续骚扰。联系他们的家人和朋友，威胁传播恶意谣言和变形图像，通过威胁法律和警方投诉来制造恐慌。贷款人无法还清债务，利滚利之后，他们陷入了债务陷阱。

为了了解情况，the Morning Context与一些借款人进行了交谈。他们都要求匿名。

2020年12月，一名借款人从某款现金贷应用借了3500卢比，为期30天，最近才还清。这个借款人介绍，他总共支付了近13500卢比。“他们把我的脸变形成性行为中的裸照。即使这些应用已经在谷歌上下线，它们仍然保留着我的号码、数据和联系方式，还在骚扰我。”

第二名借款人在过去几个月里从7个不同的应用程序中借走了3.2万卢比，包括Lend Mall、Salary Advance、Money Master、Hello Rupee和Fast Rupee。“我按时还了本息。但8月份，我从Lend Mall借了3000卢比七天后，他们就开始威胁我，要我在到期日之前还款。”

“当我说我付不起钱时，他们威胁要给我的亲朋好友发信息，并封锁我的PAN卡和Aadhaar卡。他们要求我在5分钟内还款，我不得不还。但即使还了钱，他们还是打电话给我的好友，说我的坏话。”

同样，第三名借款人被一个恶性现金贷应用的运营商告知，他的联系人名单将收到他的变形图像，如果他不还款，他的PAN卡将被屏蔽。（注:放贷的人“屏蔽”不了PAN卡。）

这120款没有披露信息的应用，很明显是由不法分子操作的。例如，宝莱坞巨星阿克谢·库马尔（Akshay Kumar）莫名成为Life Loan等公司的代言人。而Cash Land的电子邮件联系方式，则显示出了弗兰克·阿巴格纳尔（Frank Abagnale），他是好莱坞巨星“小李子”在电影《猫鼠游戏》中饰演的角色，在剧里，他从骗子变成了联邦调查局（FBI）的调查员。

这些应用中的大多数都利用Gmail和Hotmail账户与客户服务联系，没有网站。如果有一个网站链接，它要么是死的，要么会被重定向到Play 商店，要么会跳转到一个信息稀少的博客站点。在某些情况下，域名是可以出售的。

其中一些软件提供500至50000卢比的贷款，其他软件提供1万至200万卢比的贷款。其中一些平台甚至提供高达1500万卢比的住房贷款，所有这些贷款都是无照经营，或者至少没有披露。

截至10月6日，榜单的前10款应用总下载量超过1400万次。根据这些应用的条款和条件，没有可识别的贷款伙伴，无论是银行还是NBFC。只有Rapid Paisa披露了一个注册公司的名字作为其发起人。

在利率、个人贷款的最低贷款期限、催收机构惯例和公平惯例方面，印度储备银行有明确的指导方针。但由于这些应用在黑暗中运行，它们可以自由安排贷款，自由设定利率。

这些应用程序表示，它们收取的年化利率在10%至40%之间。但在大多数情况下，这只是年化基础利率。现实情况是，运营商可能会将利率提高到200%以上，尤其是他们有时还会收取高额的附加费。

来源:EarlySalary

“许多贷款也通过放债人非正式地进行。普通商贩（如水果商贩）每天都得到非正式信贷，这是几十年来一直存在的一种发薪日贷款形式。这对经济运行至关重要。而且这不能被完全禁止，”MoneyTap推出的新银行FREO的联合创始人Anuj Kacker指出，他是印度数字贷款协会（Digital Lenders Association of India）的执行委员会成员，该协会是两个主要行业组织之一。

只要存在快速、便捷、短期的贷款需求，这些应用程序就会受欢迎。一方面，在过去几年中，数字或金融科技贷款很大程度上实现了信贷的民主化。现在，"现买现付 "的信贷产品大量涌现，促进了消费。然而，有很大一部分人不在正规贷款系统的范围内。

因此，这些借款人都是通过购物来获取贷款。而Play商店，结合社交媒体平台，已经成为获得快速信贷的最佳渠道，它不需要跳过金融法律条文和核销程序。

恶性的现金贷机构在借款人申请贷款时，不会进行信用局检查，尽管有些人可能会要求提供银行对账单。相反，所有这些贷款机构都无一例外地获取PAN和Aadhaar的详细信息，并获取借款人的手机内部信息，包括联系人、访问摄像头、存储、网络和位置。

“对这些贷款的需求很容易理解。有很多人在寻求信贷，但他们不了解接受此类贷款的风险。这类贷款可以不计后果地开始滚动，所以陷入这类贷款后，只有少数人能够脱身。”NIRA的联合创始人 Rohit Sen 和 Nupur Gupta 表示。NIRA是一家专注于蓝领工人的金融科技贷款机构。

根据CRIF HighMark最近的一份报告，2019年3月~2021年3月间，小额个人贷款(最高5万卢比)的交易额增长了86.1%，数量增长了270。信用局称，大约80%的此类贷款低于1万卢比，这说明小额和短期贷款的需求普遍存在。

在过去几个月里，前述三位受访的借款人都曾向SaveThem印度基金会（SaveThem India Foundation）寻求帮助。该基金会成立于2020年3月，自那以来已经助力了1300多名恶性现金贷事件受害者。

“印度借贷应用的主要问题是没有监管机构。因此，即使是一家化工公司也可以运行一款借贷应用。在许多情况下，学生成为了目标，而家长对此一无所知。”SaveThem 印度基金会主席Pravin Kalaiselvan 表示。

“我们怀疑贷款应用与交易和博彩应用有关。我们测试了一款应用，拿到贷款后，我们收到了关于拉米纸牌游戏应用的信息。借款者通过这种方式成为现金贷的目标，当他们因赌博而赔钱时，他们就被迫接受更多贷款。这样一来，人们被迫一笔接一笔地贷款来偿还之前的贷款，最终陷入债务陷阱。”

上个月，该基金会向政府发送了一份包含140多个流氓贷款应用程序的清单，称他们怀疑外国人又参与进来。Kalaiselvan说：“我们发现他们正在利用马来西亚、新加坡和印度尼西亚的公司间接进入印度。”“政府应该担心这些流氓应用程序窃取数据。”

三、利用信贷“漏洞”

这些贷款应用迅速增长的一个原因是，现金贷平台可以轻易地使用数字支付和银行渠道，也可以轻易地将其应用上传到Play 商店。

许多此类应用和非应用发薪日贷款提供商都宣称，他们可以通过印度国家支付公司（National payments Corporation of India）的统一支付接口（Unified payments Interface）等数字支付渠道，在几小时内将资金打入借款人的账户。

前述借款人介绍，应用程序运营商通过UPI发送贷款，当他们发放贷款时会收集借款人的银行账户详细信息。“当我无法提现到银行账户时，他们会给我一个替代的UPI地址来支付，这个地址会一直变化。”

这些应用程序运营商使用其支持者开设的合法银行账户来转移资金。与此同时，他们通过支付网关和聚合器开设账户，以转移和接收资金。

“恶性现金贷应用和非恶性应用之间的界限非常小。”无现金消费者组织的联合召集人Srikanth L指出，这个倡导组织与网络安全公司Banbreach一起创建了一个假数字借贷应用程序数据库。

他表示：“就像他们在软件领域所说的，每一个漏洞都是一个功能，每一个能够渗透数字信贷的基础设施，都充满了‘漏洞’，这些漏洞正在被利用，也将被利用。”

此前，在最严重的时候，在线支付公司Razorpay发现，有300~400个恶性现金贷应用在其平台上使用，95%是通过其支付网关进行的。这种情况在Paytm也存在。

“重要的是要了解银行账户的资金来源。贷方需要通过托管账户将资金转移和接收给借款人。这是一个需要支付公司和银行家回答的问题。”一位要求匿名的银行家表示。

他还指出，拥有品牌影响力的大型 NBFC 都在推广自己的应用，而规模较小的 NBFC 则希望低调行事，迅速发展。“他们成为应用程序开发者的目标，尤其是那些拥有资金和技术技能的外国玩家。问题不在于50亿卢比规模的NBFC，而在于没有分支机构、资本有限、对数字借贷没有技术知识的10亿卢比或1亿卢比规模的NBFC。但他们看到了对小额贷款或发薪日贷款的巨大需求，希望参与进来。”

Kar指出，外国代理公司扮演着中间人的角色，一方面在印度当地联系公司，另一方面与海外的外国投资者联系。

Kar还发现，每当针对某一应用的投诉大幅增加时，这些应用背后的印度公司董事就会重新启动现金贷业务，并重新命名应用。“我们还发现了这些应用与拉米纸牌游戏网站之间的联系。外国投资者似乎希望在国外赚快钱，因此他们开始发放发薪日贷款，踏足赌博应用和约会应用。”

四、谷歌在行动

KrazyBee 的联合创始人 Vivek Veda 表示:“新注册的应用程序通常会试图伪装成知名NBFC的在线贷款合作伙伴，从而诱导用户进入它们的业务。我们发现很多应用错误地将 KrazyBee 列为借贷合作伙伴。”

Veda 表示:“由于我们只向 Kreditbee 和 Kreditzy 这两款应用提供贷款，我们已经对滥用我们名字的PokeMoney、Go Loans、Win Loans等应用采取了行动。最近，RBI 对金融科技市场很警惕，一直在从 NBFC 收集各种信息，这些 NBFC 与多个应用程序合作，传递他们的在线应用合作伙伴的信息。在这种审查过程中，许多 NBFC 向 RBI 澄清，它们已经停止所有基于应用程序的借贷。”

谷歌最近也表示，个人贷款应用程序必须提交一份自我声明表，证明其法律地位和合法的金融合作关系。

来源：Bgs Raw

谷歌很难扮演监管机构的角色，它只能制定打击现金贷的指导方针。几年前，它说每个人都应该有至少90到120天的贷款期限；此后，所有上线的应用都表示，它们提供90天及以上的贷款。“但我们听说，许多应用程序选择在更短的期限内线下联系消费者。这是无法核实的。” FREO的Kacker表示。

印度数字贷款机构协会（ DLAI ）和消费者权益金融科技协会（ FACE ）与谷歌会面，并就如何最好地打击现金贷乱象进行了对话。他们曾考虑在Play 商店上为每款合法贷款应用安装一个 DLAI 或 FACE 徽章或认证贷方印章，但最终没有取得实质性进展。

“我们鼓励 FACE 成员在他们的网站上展示 FACE 的行为准则，并在应用程序加载屏幕上展示我们的Logo。这有利于建立客户的信任，并确保贷款机构完全遵守 COC 。”LoanTap首席执行官 Satyam Kumar表示：“在起草COC时，考虑到借款人的最大利益给贷款机构带来了信誉。”LoanTap是消费者权益金融科技协会（Fintech Association for Consumer Empowerment）成员。

“ DLAI  已经与监管机构取得了联系，我们已经给出了我们的建议，并等待进一步的行动，特别是来自工作委员会的行动。我们能解决这个问题的唯一方法是，该行业通过广播、电视、印刷和多种语言开展教育活动。”Kacker说。

Nira Finance的Sen 和 Gupta 认为，尽管如此，自从谷歌开始改变政策以来，这家科技巨头对数字借贷应用程序的审查越来越严格。

谷歌意识到Play 商店中存在明显的缺陷，与去年相比，今天的应用排名已经得到了很大改善。“他们正在一个接一个地审核应用。我们收到谷歌发来的多封电子邮件，要求我们更新应用描述，分享我们的贷款合作伙伴协议和催收做法的信息，”Sen 和 Gupta补充说。

但这似乎就是问题所在。监管机构将合规责任推给了其受监管的实体——银行、NBFC和支付公司——而谷歌在审查合法贷款人方面，比在黑暗中运营的应用程序更加积极。

谷歌的信任和安全团队会定期检查Play 商店上的应用程序，他们会联系应用程序开发者，了解他们的工作方式，并在必要时提出修改建议。虽然一些国家有监管机构批准的贷款应用程序清单，但印度没有，这使得谷歌在印度的业务不同于其他司法管辖区。

Srikanth 说：“虽然科技可以成为推动者，但科技本身并不能提供像 regtech 和 suptech 那样有前途的解决方案。”Regtech是“监管技术”（regulatory technology）和“监理技术”（suptech）的缩写。“不透明的监管做法所引发的问题，不能仅仅通过增加更多的技术来解决。我们需要的是监管透明度和问责制，以确保监管和章程有利于保护消费者，而不仅仅是让市场发挥作用。”

他补充说，在一系列令人不快的事件发生后，RBI 成立了一个委员会来研究数字信贷问题，但该委员会的报告尚未公布，这是一个“关于监管不透明的典型案例”。

只要现金贷行业陷入僵局，在解决现金贷乱象上缺乏热情，剥削和骚扰就会继续。

吃一堑，长一智。行业官员表示，只有广泛的消费者教育才能见效，如果借款人仍然选择使用这些应用程序来获得贷款，那他们就自食其果。

没有人愿意承担责任来解决这个问题，因为这是一个根本性的两难问题。如果禁止这些应用程序，这些借款人将从哪里获得信贷？如果你将发薪日贷款或任何形式的借贷行为定为犯罪，数百万人将何去何从?

2021年1月，喀拉拉邦等邦已经考虑立法禁止这类应用程序，泰米尔纳德邦的政客也敦促印度中央政府采取同样的做法。

自那以后，一切都没有改变。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志象网（ID：passagegroup），作者：彭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