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那些原本是废话的常识(ID:feihuayuchangshi),作者:叶克飞,编辑:二蛋,原文标题:《让人看哭的博士论文后记,道尽农村的黑暗、愚昧与势利》,头图来源:《Hello!树先生》剧照
这两天,一篇十几年前的博士论文后记刷了屏,看哭了不少人,作者是北京大学博士肖清和。
资料显示,肖清和生于1980年,2003年9月师从北京大学孙尚扬教授,于2009年7月获博士学位,目前担任上海大学历史系副教授、宗教与中国社会研究中心副主任,主要研究领域为明末清初天主教史、宗教哲学等。
引起舆论关注的博士论文后记来自其论文《“天会”与“吾党”:明末清初天主教徒群体之形成与交往研究(1580~1722) 》,在这篇后记中,肖清和讲述了自己本是一位放牛娃,从安徽潜山一个小山村出发,最后考入北大的经历。
肖清和写道:“在我上学的22年(1987~2009)中,充满了坎坷与风雨”。7岁时,因为交不起学费,无法入读小学,只能多上一年幼儿园。12岁时,差点因为交不起考试费用而无法参加小升初考试。即使班主任代交费用,他考了全乡第二名,仍然为初中学费发愁。
肖清和的家庭,即使在小山村里也是最窘迫的那一个。奶奶去世早,大叔有腿脚残疾,二叔是盲人且早早去世,父亲也怯懦无主见。爷爷病逝时,家中无一分钱积蓄,丧事全靠医生资助。
这篇后记不乏人性的闪光点,比如母亲的坚持,“大叔”(母亲改嫁的丈夫)的包容,还有老师的资助等,但更让人慨叹的是农村的黑暗,包括村民的霸凌、势利、迷信和守旧。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对农村的价值判断,是我衡量一个作家乃至一个人的标准之一。比如我喜欢的鲁迅,就在小说中道尽农村的愚昧不堪。
我喜欢的张爱玲也曾写道:
“公寓是最合理想的逃世的地方。厌倦了大都会的人们往往记挂着和平幽静的乡村,心心念念盼望着有一天能够告老归田,养蜂种菜,享点清福。殊不知在乡下多买半斤腊肉便要引起许多闲言闲语,而在公寓房子的最上层你就是站在窗前换衣服也不妨事!”
对马尔克斯影响极深的胡安·鲁尔福,也曾在《燃烧的原野》中道尽农村的粗鄙、陋习、冷漠和暴力。
鲁尔福的这种意识,实则是反抒情与反思乡的思维。从世界范围来看,无论是经济领域还是文学层面,这种思维都是如假包换的现代意识。可时至今日,在中文世界里,抒情与家乡仍然是许多文字的基础,甚至是一种天然正确。
可是,抒情显得虚假或老土,思乡则往往沦为乡愿——一群早早抛弃家乡、在城市打拼的人,坐在现代化房子里,拿着智能手机慨叹自己的家乡如何如何凋敝,经济发展如何摧毁自己的记忆,高呼“人类应该回归乡村”,在我看来简直是最可笑也最虚伪无耻的事情。他们永远不知道,经济发展从来都不是对乡村的阻碍,而是最好的推动。
肖清和写道,即使在上世纪80年代,小山村依然落后封建。
“当我母亲第一次穿连衣裙回家时,全村都沸腾了。随后,她认识了一位生意上的异性朋友,并带他回家时,全村更是乱成一锅粥。”
当晚,小村里的人冲入家中,将这位朋友抓走,送去村公所“审问”。在他们眼中,满是“捉奸”的兴奋,即使当事人是清白的。
因为父亲的怯懦,肖清和一家常被邻居欺负。有一次,邻家妇女甚至拿起掏粪的粪勺盖在肖清和头上:
“在农村来说,这种做法是很恶毒的。其用意也很明显,是希望我永远晦气,永远也不会长大。”
面对这种压抑,母亲最终选择离婚。但所幸的是,她并未放弃儿子,不顾村里人的白眼,让他重返校园。即使“她改嫁到的地方也是和我们村子一样。对于这位外来妇,村民们充满了怀疑、敌意与仇视,尤其是母亲执意要给我上学,更让他们愤怒”,母亲仍坚持让肖清和上学。
当肖清和考上北大后:
“村里人不知所措。或许他们永远也不会想到我会考上中国最好的大学,也不会想到从小受到晦气的我会有这么好的成绩……村民们变得比谁还快。他们马上给我家送礼,还张罗了要送我上学,见面了还时常请我去他们家吃饭。要知道,在考上之前,我几乎没在他们家吃过一次饭。那种感觉真是太讽刺了。”
这样的经历在很大程度上暴露了人性之恶。在许多人的固有认知中,总将农村等同于“淳朴”,事实上并非如此。乡土中国的传统看似朴素,看似田园牧歌,其实暗面始终存在,而且越是贫困乡村,就越是如此。
因为物质匮乏,贫困的村民们往往将物质的获取置于道德之上,甚至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择手段。有过农村生活经历的人都知道,哪怕是邻里之间几尺地方之争,哪怕是一个鸡笼的问题,都很有可能出现纷争。
也正因为这样,村民们更信奉丛林法则,甚至习惯以拳头说话。他们崇拜强势者,欺凌弱势者,肖清和一家的经历便说明了这一点。正如有人所说,在资源相对匮乏的农村:
“单亲家庭的孩子、随母改嫁的孩子、服刑犯的孩子、非亲生被抱养的孩子是最容易被起欺负被欺凌的对象。家庭越弱势,越是身体有缺陷,越是缺乏关爱,越是容易被奚落、取笑、欺凌”。
因为村子封闭,人们生活圈子极度狭窄,习惯在背后议论是非,也更容易形成熟人社会,进而依靠关系纽带和守旧观念维系日常行为。肖清和母亲的朋友被“捉奸”,便是这种守旧思维的体现。守旧又必然导致各种压抑,所以村民们才会通过“捉奸”过程满足某种窥私欲。
从这样的村子走出来,肖清和当然不易,其他有着同样的经历的人也十分不易。但有人将之总结为“苦难成就伟大”,就让我感觉反胃。
中国人一向有“吃苦哲学”,认为“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其实,吃苦从来都不是“人上人”的必要条件,而许多中国人热衷赞美苦难的行为,也是一种极端化的病态。
狄马前几年有一篇文章,名为《荒谬的苦难哲学》。他写道:
“中国人喜欢赞美苦难,认为苦难能磨练一个人的意志,从而使一个人变得坚强和伟大。”
正因为这种“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思维,所以所谓的成功人士总是要渲染自己一无所有、白手起家的苦难,甚至中小学生的作文也沾染这种习气,以苦难为抒情素材。
但实际上,苦难并不一定制造伟大,相反,正如狄马所写:
苦难“毁坏了人的尊严,伤害了人的心灵,扼杀了天才的创造力”。
中国人讲吃苦,总将辛苦与苦难混淆。一个人若要在一个领域有所成就,必须要付出巨大努力,比如音乐领域的“一万小时定律”,但这样的辛苦跟社会对个人施加的苦难,完全是两回事。
在中国历史上,人们要面对的苦难不但多,而且复杂。天灾是苦难,人祸也是苦难,能与命运抗争者永远是极少数人,大多数人则选择了屈服与沉沦。极少数人用自己的成功论证苦难的伟大,不但没有逻辑,甚至有些无耻。因为苦难从不伟大,它耗尽了一代人的青春,影响了一代人的一生。真正清醒的人,应该质问为何有这样的苦难,又该如何避免这样的苦难,而不是歌颂苦难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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