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广州记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琥珀BOOK（ID：hupobook），整理自2021年12月4日广州新书首发现场内容，作者：严明，头图来自：严明

了解我的朋友可能知道为什么我来广州。我是来做音乐的，那时候广州有音乐人王磊，还有捞仔。我来搞乐队，做录音乐手。后面又去过杂志社和报社。

最初听说南方是一片热土，追随而来，后来又离开广州，到处去各地行走，这似乎是很奇怪的事情。究竟发生什么？这次既然又回来，我就想把这个事情跟大家简单讲讲。

大家都知道我拍黑白照片的，怎么会有这张照片呢？这张照片是我最早的一张开山的“作品”，是一张数码照片。

因为我喜欢摄影的时候，数码相机都出来了。当时，我在去文联的那条路边，上面似乎是房地产的广告，远处还有中信大厦。这个广告旁边的路不宽，我在马路对面看到一个清洁员工大姐在一路擦。我虽然刚学摄影，但感觉可以蹲守一下，等她进入这个画框。

出乎我的意料，她跑到绅士打扮的打高尔夫球者的后面，然后垫起脚作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动作。

当时我常去摄影网站、论坛玩，就把这张照片投到了摄影网站的月赛，万万没有想到得了这个月赛的一等奖，给了一个摄影包，我高兴的那天晚上差点背摄影包睡。

我投稿之前，还得给这个摄影照片取一个名字，当时叫做：一个成功男人的背后。是不是很有意思？这个事情给我开了一个头。房地产商宣传楼盘给你一个五星级的家，富贵绅士，我觉得我关注到了劳动人民，可能因此得到了奖励。

朝天门的贵妇 重庆

我的书《我爱这哭不出来的浪漫》第一篇文章，标题是一切从重庆开始。我偶然的机会去重庆，非常喜欢，从那里开始了我大规模的拍摄。

这是重庆的朝天门码头。这是一个游船老板，她在傍晚走下码头阶梯，高高的发髻，气质非凡。

我在书中写道，她也是劳动者，这是她在码头上上下下的身影。

后来认识了她。三四年前在重庆参加了一个关于朝天门主题的展览，我特别交代主办方把这个照片多做了一张，我们知道她会来。我就把这个赠送给她一幅，她很高兴。

由此可见，摄影不是简单攫取，照片背后的故事还在延伸。

下班的米妮 重庆

这张是这本书的封面。

在重庆郊区的一个游乐场，照片里的米妮不是舞台上的演员，是在游乐场跟游客特别是小孩子们合影赚取两、三块钱费用的小生意人。

有一次我跟唐老鸭合了一个影，就在我们合影的过程中，她悄悄贴着耳朵跟我说：“两块钱一张哈，兄弟……”，我连忙付完钱拍完走了。这是劳动者。

我想说，这次封面不仅用上这张非常喜欢的照片，而且印刷颜色特别准确。我还是非常在意这个的，广州这个地方的城市性格对我有很深的影响，就是有一种很精确的追求。

这个图如果印白了，你都看不出她衣服立体感、丝绸质感；如果印黑了，鞋底都找不到了。我提前递交了这张图精准的艺术微喷的照片打样给印刷厂，给印刷技师追准色调。就这么一个动作，我们做到了。

下次我们做图片的时候，甚至可以拿这本书的封面来比照着做。

夔门的猴子 奉节

这张是在三峡一个炮台的入口，有只猴子坐在那里。

很多朋友买相机的时候，喜欢研究广角，因为广角面积最大，具有巨大的收容性，但容易变形。过去有朋友在摄影论坛上签名说“万般变形皆下品”，我不讲对错，但我确实认为变形是很可怕的事情。

还有一些朋友喜欢买变焦，觉得一镜在手，又简单，又方便。这中间有一个什么问题呢？你从初学开始一直在变，不容易形成一个非常好的距离感，以及对某些经典焦段的镜头语言的认识。我的镜头也不能变，就是80的定焦。

相机在我的包里不掏出来，我走过去，我大概就能知道停在哪里。

我就这张照片讲一下构图吧。我认为一张照片，不管是正方的，还是长方的，它都是四边形的东西，很多人认为这四条边框是不在照片上的，但是今天我建议给大家：一张照片四条边虽然你看不见，但是你要把它们想象成四根钢筋、四根筷子、四根棍。这四根棍的长度是参与构图的，它不是不在，它们在照片内！

它的长短，你说跟这个山形、跟这个城墙的大小，这个比例没有关系吗？有关系。是弓与弦般的体量搭配，是一个咬合的关系。再往后退就松了，再往前就堵得慌，这个比例要搭配好。

构图是我们按快门之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情，构图说白了是在拿着四根棍在框取，退一步怎么样，抬高一点，低一点又有什么不同？你再找色块、几何块的组成关系。当然也可实现你想倾向什么，突出什么。从今天开始，如果您重视了，就算我没白说了。

拈花大叔 清远

这是在清远北江边拍的，来自广东的照片。《我爱这哭不出的浪漫》出第一版的时候，我没有放这张照片，不知道当时脑子里面哪根筋搭错了，但这次新版放进来了。

当时，我们看江里面有人游泳，他拿着花在手里面绕。就想着可以拍一张，没有想到他拿着花闻起来，扭头看我，我就“咔嚓”拍下来了。然后他冲着我笑了一下，我也笑了一下，我们没有对话。后来，再也没有见过面。

无头将军 浚县

这张是在河南浚县，一个在下雪的傍晚。我跑到一个庙里，无意间看到一个“无头将军”，在风雪之中向我抱拳拱手。

后来有人向我提问，那么多有头的不去拍，在这里拍无头的，是不是有点负能量？我想说看到祖先给我们留下的好东西被伤害了，弄残了，我伤心了，不高兴，所以表现了出来。你的正能量是什么说出来听听？有头的，完整的有人会去拍，那多的是。

所以主动地创作，有意识地创作，跟普通拍照之间区别在什么？我觉得在两个字：态度。替换这两个字那就是表达。

相机是复制工具，我们拍完花草，把美丽的花草拍下来，其实是基于挽留。艺术是要表达和传情的，创作与非创作，这中间有一条线就叫态度。我看到过一句话对我影响巨大：没有态度的都是小清新。

很多人天天在拍猫猫狗狗，花花草草，或者奔向旅游景点，但是回来，又觉得东西拿不出来。问题在哪里呢？就是刚才讲的两个字：态度。所谓有问题就有艺术。 

刚才我讲的构图法在这张图里也有体现，每个区块跟四边的组合还是有关系的。

我后来跟朋友又到过这个庙，是一个中午大晴天，雕像在太阳底下显得惨白无感。朋友很惊讶，他说我的天呀，你当时怎么拍出那样的照片。我说当时是傍晚，当时是下雪，所以拍出来的情绪不同。

气氛这个东西在影像中何其重要。我们拍到了，拍好了，不一定是好照片。

什么是好照片？有味道、有情绪、带感。什么是带感？所谓的位置、节奏样样齐全的时候，还有一个整体的氛围和情绪感，这个东西你一定要找到——决定性气氛。你是不是以为我反对决定性瞬间？不是，决定性瞬间不一定不讲气氛。我的意思是我们东方人看古画、看宋画，我们是很讲情境的，就是这个东西不该忽略。

某个场景你拍了，可能觉得还是一般般。但如果换个日出时分或傍晚利用更好光线再试一下会怎么样？起雾的时候再来会怎么样？如果下点小雪呢？如果换一只镜头，会不会又有不同呢？

利用和把握住气氛，把影像做到极致，让它跟内容相辅相成，不能忽视。而且在按快门之前就要去考量它，如果你落入囊中的张张照片都有了它，那恭喜你知道它的好处。

拾荒者与热气球 重庆

一个垃圾场，一个拾荒者。在那儿默默捡纸板，捡铁丝。他没跟我说话，或许以为我也是流浪汉吧。后来他找到一根烟头自己点着抽了一口。

这时候，远方有一个热气球升起来，给我感觉在远方的某处还可以有一些叫做希望的东西升起来。

小镇青年 晋城

这张照片我称之为《小镇青年》。

游玩时的路遇，临走的时候我给他拍照，他自己做了一个以为很时尚的造型，出其不意。我说你换一个动作，然后他又朝另一侧来了一下。其实，我获得了两张照片，左边一张，右边一张。前几天12月2日“世界对称日”，我好想找来另张照片，把这两张照片并置一下，但是硬盘的东西太多了。

我写过一篇文章关于小镇青年，小城镇出来的人。我觉得小地方的人有非常好的优点，也有非常成问题的缺憾。优点是什么呢？小镇青年受条件制约，闻道、悟道时间会晚，奋斗之路可能漫长。但小镇青年有机灵肯干的特点，有特别喜欢的东西，就会如此当真。

三十多岁喜欢相机就是一种当真，我要去追求，我要去干这个事情，这就是小镇青年的好处与坏处。

这是一张我的家庭照片。左边英俊的少年就是我，右下角显示的时间是1994年2月10日，过年。1994年，是伟大的艺术年份。当然我在厦门，跟我的老师学琴。我在他家给他做饭、拖地。

我来广州做音乐，给王磊当乐手、去捞仔的录音室录唱片，不能说弹得不好吧，当时还号称华南第一什么什么。后来我总结搞音乐的路，回想起来是一条失败的路。为什么？

小镇青年，我们起步特别晚。

虽然你后来上大学，你开始弹吉他，练吉他。虽然你十多年苦练不缀，但是最大的问题是，在这过程中没有高人告诉你一两句最关键的话，就只能死练。我回头看，觉得当时搞音乐是苦练技巧、迷恋设备、竞逐速度、拷贝偶像，到头来青春耗尽，才发现这些它奶奶的不是摇滚。

没有一句是摇滚的奥义——抱着吉他搞乐队是要创作的，应该唱对社会的看法，我要弹出我的爱情。只知道死练，你独立思考了吗？你反思了什么吗？你探讨了什么吗？什么都没有。

相机和乐器一样是工具，你拿着去它干什么，才最重要的。所以来到广州和离开广州，皆为找寻，是思考带来的身份转换的一个忧喜的故事。

云墙 重庆

这是我要讲的最后一张，纯景观的照片，很像云的墙。这是一个寺庙，不收门票。其实这个墙当时没有盖好，我看了之后很震惊，觉得这个设计师很浪漫。

我觉得他是理想主义者，他想把墙倚着这个坡搞这个样子，他一定跟我是同类，想到什么样子，就做到什么样子。我后来去的时候，发现种了草和种着树，再后来去发现墙被推倒了，很遗憾。

你喜欢什么，不一定摄影，也许你写作，也许你搞设计，也许你画画，我觉得你该尽量去做。我认为坚持不应该是选项，而是默认的。这个选择条是灰的，哪有不坚持这回事呢？

你今天不去拍照的理由能找出二十个，但是能让你去拍的一个理由就是热爱，所以还是要勤勉，还是要到场，还是要思考。

说回这本书——《我爱这哭不出来的浪漫》，十个字是很长的书名，我也不知道怎么编出来这十个字，看起来像个病句，意思又是到位的。可能动人的都是有缺陷的吧。

精装纪念版 实拍图

我们的文化里面，我们的基因里面是讲浪漫的，是讲这种情感的，不是所有的东西都是去用来谈价钱，换钱的。我说过，这本书不教赚钱，只教保本。你保住你天真、本真的眼光，你看世界的方式，保持住你还可以感动的部分。

什么是搞艺术呢？就是要做作品，你的作品被看到，被理解，被需要。创作虽然孤独，但是我一路上有想问题。不是说我不务正业地写这些文字，我讲的东西，我认为没有一句废话，废话就会删掉。

我频繁地说我不喜欢解释每一张照片。这本书里解释的不超过五六张，解释主要是因为背后有一些道理要讲。就某次拍摄，我想说出是怎么做成这件事的，这个事对我的改变和长进有多大。

我只是告诉别人我是怎么跑出去的，我在哪里徘徊过，我怎么得到像样的一点点东西，对别人有一些借鉴的作用就可以了。

因为写东西就像讲话，语言是思维的工具，你只要能讲话，其实你就会写文字。把思路理出来，告诉有需要的朋友，这就是我们读书、阅读的价值。

一个小地方的人，20年前跑到广州来，想有点作为。曾经也迷失过，也认为找到过好工作，认为到死都没有问题，干到退休都觉得可以。

后来心里面的潮汐再起，又跑了出去。

我这次分享也是一个探讨：你是从哪里来到广州的、跟这个城市有什么关系、这里给了你哪些滋养，怎么把思路摆正，怎么把事情做好。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琥珀BOOK（ID：hupobook），作者：严明（侯登科奖得主、摄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