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然的实质是偶像“实体”与“影像”之间的不一致裂痕,崇拜嘉然则构成了对丁真、蔡徐坤等日常明星的反讽,但这并不意味着嘉然能够作为一个具有反抗精神的意像去撕裂符号秩序的结构化,它的怪诞表象反而隐藏着将我们的反抗精神重新网罗进赛博追星伦理新的秩序规范之中的危险。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后现代主义哲学(ID:zhexueguangbo),作者:阿月,原文标题:《批判嘉然——论作为符号流行文化对其批判者进行再收编的虚拟偶像装置》,头图来自视觉中国:双簧是传统相声中的常见形式,在台前的表演者常以“丑角”来逗笑;但如今的虚拟偶像皮套,则想要人们相信它的真诚
随着技术的进步,如今,人们可以通过动作捕捉系统,设定出一个自己的虚拟二次元外在形象展示给公共空间,以将自身整个人呈现为绝对虚拟幻象式的“二次元电子偶像”换皮出道,其真实肉身则将隐藏在这套绝对符号化的二次元明星皮套之下成为完全不可视不可知的黑洞,虚拟主播嘉然、乃琳、珈乐等正是其中的典型。
作为一个符号系统的创伤性存在,嘉然将偶像文化悬置了起来,真正的它并非外在皮套,也不是背后的真人,而是一个永远不会到场的笑话,一个二次元表层幻象对丁真蔡徐坤等日常明星苦心经营的外在人设最大的反讽,嘉然存在于“明星公共形象”和“明星本人实质”之间的一道不可弥补的裂痕里,崇拜嘉然者朝向的正是追星符号界本身的荒诞。
吸烟的王源、尬舞的蔡徐坤、照片里整容前的郭敬明、深陷丑闻的李云迪,都意味着一个被偶像之名指向的唯美外在形象,无法秩序化地包含明星在“作为偶像之外”与“成为偶像之前”的两种时间段里所有散溢的话语、行动和思想,但追星者的法又总是在呼唤一个完美的人名,一个偶像作为同质化的绝对统一体的纯表象,借助这种幻想,追星的欲望才能在虚构的虚无中被组织起来。
因此“符号的偶像”和“真实的偶像”之间嵌入着某种内在性的冲突,直面明星真人反而可能致使明星光环的崩塌,就像一些李云迪粉丝所感慨的,如果能把作为欲望主体的李云迪真人拿掉,只剩下位于符号界层的纯粹钢琴家形象就好了。
这一点在丁真身上尤为凸显,因为丁真确实是个普通人,他长期生活在现代性之外的没有话语的荒漠里,一些小镇做题家作为内卷的胜利者前往大城市拥有了话语,而另一些失败者则滞留小镇终日在网吧里打英雄联盟混日子,丁真属于后者,他厌恶学习、抽烟、流里流气、小网吧里玩CS氪金,这是丁真更为真实的生存平面,但偶像的律令却不断压抑和禁止着该平面的生成,都市女青年作为他者的欲望要求丁真抛弃肉身成为一个虚假的概念性丁真,一个只剩下阳光、甜野、纯真的纯粹符号集合体。
难得的是,丁真自己恐怕都不知道这些汉语词汇代表着什么意思,他无法将自身行动用于满足他者的回应(毕竟丁真还是少数民族,他也未必会像我们一样以金钱和资本主义为主人能指进行思考和行动),这也导致围绕丁真的偶像光环的更多异质化事件的生成。
既然偶像的外在光环就是扯淡,那我们为什么不找来一个从头到尾就是扯淡的东西来崇拜呢?这种光环与实人之间的不一致性,在虚拟偶像—嘉然这里得到了最大程度的撕裂,因为嘉然就是偶像界的飞天意面大神,其存在已将偶像内外两层全然地分离——没有人会崇拜嘉然皮囊背后的真人内胆(那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罢了),但嘉然作为她可爱的二次元外壳又在根本上是不可能的(所有人都知道那就是一个空洞的形而上的皮套),其追星实质正是符号与实存无法调和的矛盾,嘉然既不在实在此处,也不在虚空彼岸,而是位于偶像明星文化体系里一个根本上不一致也不可能的地方,它将明星纯净形象与明星肉体真人之间的创伤性裂痕堂而皇之地摆上被崇拜的台面,纯粹虚拟赛博符号的存在的吃货人设却偏偏要来追问“今天吃什么”以构成一种相当反讽的戏剧性效果。
因此,今天追星者们对虚拟偶像嘉然的崇拜可以说已经达到了前无古人的魔怔,但这种近乎于疯狂的非理性追捧恰恰是为了对正常的偶像符号秩序进行最荒唐的揶揄和讥笑,在这里,我们不难发现嘉然粉丝和其他人的区别,现代/后现代的哲学、马克思/安那其的理想、法兰克福学派的批判理论,我经常能够在这些圈子里看见嘉然的粉丝们“发病”(这个词是他们对自身疯狂崇拜行为的价值解构和戏谑调侃),不知道它的人恐怕还会以为嘉然是中国的齐泽克呢!
然而,任何一种企图对抗社会规训的解码式的思想流动,无论它本身有多么“裂痕性”和“反社会”,只要它还在与社会发生关系,还在我们的公共伦理秩序里散播它自己,那么它就必然会被逐渐“社会化”并形成新的权力机构(当然这个过程里它也会拉扯着公共文化领域让它更开放一些,但结果总是像下图的德勒兹牌的猫粮的广告一样充满了逆练),更何况嘉然身上甚至都没有承载着什么算得上是解域的思想,它只是某个公司的圈钱机器,一种在今天最特殊的偶像形式,一个很偶然的入场让它刚好成为了可以满足文化秩序反抗者的无意识欲望的对象,仅此而已。
在今天,到底什么可以算得上是一种符号界的裂痕?如果主体的游牧、分裂、流变、逃逸线、解域和“成为—少数”能够作为一种永恒的运动,那么这一主体本身就是无法被任何既定意识形态或符号秩序网罗和纳入的裂缝,并且更多的不一致性和象征性裂痕也可以借助他们的知性将自身呈现出来;与此相对的,则是滞留在某种单一的斗争形式(咸丰兑)、固着于某种单向度的符号身份(嘉心糖)的主体,文化批判的战争机器的节奏在他们体内始终被中止和打断,反而把更多的中心主人和主人话语在此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关于“圣嘉然”的能指创作正是其中典范。
这个广告也有着类似的反讽效果
当然,嘉然撕裂了传统明星“形象”与“真人”之间被欲望虚构的精神纽结,但是,它却在反抗文化秩序者那里重新生成了新的权力中心,并且这种赛博存在的主人威仪甚至比传统偶像更加反动而不容置疑——现在,围绕嘉然、乃琳、珈乐等人已经形成了这样一种特殊的景观话语体系,正如我此前说过的那样,这种话语无法表达言说者任何的情感和思想,它唯一的意义就是让一个集体性的话语体系在当前文化场域降临以帮助主体寻找其归属和认同,表面上看主体在说,但他却仅能站在集体性的话语体系内部安全地说,实际上这种言说既无法平视任何他者也无法表达任何内涵,他只能对这个集体话语体系给定的能指链进行纯复制与纯再生产的复读活动。
同时,如果说传统偶像丁真还能以小镇青年的真实形态不断流溢出他公共偶像的位置,那么作为“纯符号景观”的嘉然则已经失去了暴露真实样态的可能,它纯二次元与纯符号的外在皮套构成了对其真人存在的全方位无死角的抹除和遮蔽,虚拟色身背后的普通女孩子的话语被全然地忽视和消除,只剩下一个怪诞的空洞让更多的疯狂崇拜现象借助于其完美的纯二次元与纯符号虚拟身体被合理地展现出来,这一过程里嘉然依然像传统偶像一般被公司操纵着来剥夺粉丝的剩余快感,将他们变成主人话语享乐后遗留的残渣。
可以说一方面,嘉然以解域的讽刺冲动将所有对偶像明星文化原本不屑一顾的游离之人重新吸纳进偶像明星的符号谱系;但同时,本质上仍然是权力中心和远比一般符号偶像更为“符号—偶像”的嘉然,又以规训的面目将这些朝向反叛性生成的思想再辖域到“粉丝—偶像”这一主人话语的二元结构里,从而对文化批判的解域机器本身和社会象征交换层面的异质化流动造成了远比丁真等传统偶像严重的破坏,导致现在有很多本该对偶像明星现象进行侵入性分析的年轻的法兰克福学派文化批判理论者居然都开始对着嘉然发病:“嘉然大小姐的脚,香香的,软软的,嘿嘿。”
但这并不意味着嘉然能够作为一个具有反抗精神的意像去带领它的法兰克福学派粉丝撕裂现存符号秩序的结构化,反而恰恰是一种符号系统之外的颠覆性力量被符号秩序所再收编的表现——倘若一个人已经开始借助到处散布某个偶像明星的中心性话语景观来寻找自己的归属和人群,那我确实很难相信他的存在、到场和言说能够对“偶像—粉丝”这个二元对立结构性暴力系统造成什么真正意义上的解码和冲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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