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硅谷诈骗巨案，临近终局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硅星人（ID：guixingren123），作者：光谱、杜晨，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在光环被戳破前，血液检测创业公司 Theranos 的故事在硅谷已经成为了神话：

生物科学方面的“神童”伊丽莎白·霍尔姆斯 (Elizabeth Holmes)，从斯坦福退学创办公司，以一袭黑色高领毛衣+牛仔裤的“翻版乔布斯”形象叱咤硅谷，获得顶级 VC 的倾囊支持，公司在鼎盛时期近百亿美元的估值……

然而，就在2015年，一条来自《华尔街日报》的报道在这家公司的身上撕开了一个口子之后，里面所有的谎言彻底决堤……

从无视到狡辩，从公开回应质疑，到东躲西藏——从2015年开始，霍尔姆斯度过了可能是她人生中最糟糕的6年。去年年底，编织了这个弥天大谎的她，终于坐在了加州圣何塞联邦法庭的被告席上，对于公诉方的质问和陪审团的目光，应接不暇。

上周，Theranos 的诈骗案，总算走向终局。

经过三个多月的庭审，和长达七天的审议讨论，本案的陪审团终于下达了判决：霍尔姆斯犯下至少四项投资者欺诈罪名。

如果罪名最终成立，霍尔姆斯恐将面临最高20年监禁。

“史诗”级瞒天过海

在经过7天，总计45小时的审议之后，本案的陪审团成员终于向法庭公开了判决结果。

在伊丽莎白·霍尔姆斯面临的总共11项罪名中，陪审团认为她犯有四项，分别三项电信诈骗，和一项串谋电信诈骗。

其所对应的诈骗犯罪行为，其对象均为 Theranos 的股东和潜在投资人。

所以，霍尔姆斯以“商业机密”等为由，故意向投资人隐瞒其公司产品细节和技术漏洞，并骗取投资——至少这些行为是坐实犯罪了。

剩余的诈骗罪名中，对象包括了 Theranos 的投资人和用户/消费者。其中针对消费者的欺诈罪名，陪审团要么一致认为霍尔姆斯无罪，要么无法达成一致。

Theranos 公司的技术漏洞、运营不规范等问题，在过去曾经酿成过多起涉及普通用户/消费者的事故：

比如，一名家住亚利桑那州的女性用户 Erin Tompkins 告诉法庭，自己多年前在当地 Walgreen 超市用 Theranos 的设备采血进行检测，返回了艾滋病阳性结果，最后却被确认是检测出错的“假阳性”，对该用户造成了严重的精神损失和一定的财产损失（比如该用户后来进行了多次不被医保覆盖的 HIV 抗体检测）。

另一桩案件同样位于亚利桑那州，出在了 Theranos 提供的怀孕测试上。当时，该测试显示消费者 Brittany Gould 的怀孕相关激素 (hCG) 分泌量下滑，胚胎可能已经流产，对其造成了很大的精神打击。好在，该消费者几天后再去其它机构进行了测试，显示 hCG 数值正常，并且最终诞下一名健康婴儿。

加州北区联邦检察官办公室发言人在庭审现场表示：“本案的有罪判决，彰显了霍尔姆斯在这桩大规模投资者欺诈案中的罪责，她现在必须面临对其罪行的量刑。”

霍尔姆斯等人宣称 Theranos 公司拥有革命性的血液检测技术，通过指尖的一小滴血，就能完成各种各样重要的医学检测，在效率、多功能性和侵入性等指标上远胜于市面常见的其它血液检测技术。《福布斯》杂志曾将她评为全美最年轻最有钱的白手起家亿万富翁。

具体来说，在 Theranos 公司创立和融资的阶段，霍尔姆斯和公司的 COO 兼男友 Ramesh Balwani 串谋，通过虚报 Theranos 公司的当前财务情况和实际技术水平等方式，来欺骗投资人对公司进行投资。

结果，霍尔姆斯和 Balwani 做的局，成功骗过了一大票顶级投资者。

事实上，Theranos 的投资人和支持者阵容如此强大，以至于令人后怕，一个斯坦福大学的肄业生，居然如此擅长营销，连美国社会和商业规则的制定者都敢骗，而且一骗就是十多年，简直史诗级瞒天过海……

这些大佬和他们的已知投资额：

• 传媒大亨默多克，新闻集团创始人、福斯公司董事长和大股东——1.25亿美元；

• 沃尔玛集团背后的沃顿家族的现任领袖 爱丽丝·沃顿 (Alice Walton) ——1.5亿美元，这笔投资是她的私人律师推荐的；

• 贝西·德沃斯 (Betsy DeVos，特朗普在任总统期间的美国教育部长) 所属的德沃斯家族——1亿美元；

• 食品巨头卡夫集团创始人罗伯特·卡夫 (Robert Kraft)——100万美元；

• 甲骨文创始人拉里·埃利森——金额未知，据传为2000万美元

• 前美国国务卿基辛格——300万美元；他的私人律师也投资了600万美元；

• 前美国国防部长吉姆·马蒂斯 (Jim Mattis)——8.5万美元

并且，Theranos 的董事会上也是“高手如林”：两位前国务卿（基辛格和乔治·舒尔兹）、两位前国防部长（吉姆·马蒂斯和威廉·佩里）、两位前参议员、富国银行前任CEO、前美国疾控中心主任等……

栽在 Theranos 身上的其它知名机构投资者，还包括：德丰杰 (DFJ)、a16z、Cox、ATA Ventures、Partner Fund Management、Fortress Investment Group 等。

长达10年的惊天骗局

在斯坦福大学期间，伊丽莎白·霍尔姆斯想出了一个主意，希望能够开发出一种“实验室芯片” (Lab-on-a-chip)，也即超小型的，能够处理微小液量的芯片技术，从而显著降低血液检测的成本，使其更加普及。

在2003年，当时只有19岁的霍尔姆斯从斯坦福大学退学，用父母给的学费基金创立了Real-Time Cures 公司。这个名字令人没什么好感，所以她后来改成了更顺嘴的 Theranos（Therapy+Diagnosis）。

（值得一提的是，霍尔姆斯的父亲曾在安然公司 Enron 担任负责行业投资尽职调查的副总裁。而“安然”这个的名字，想必很多读者朋友已经知道了，因为公司财务造假行为，已经成为了企业欺诈的代名词……）

霍尔姆斯自己非常崇拜苹果创始人乔布斯，认为自己将能成为和乔布斯一样的硅谷大佬。

2007年，乔布斯发布了 iPhone，黑色高领毛衣形象永远刻在了科技史上。同年，曾在苹果工作的 Ana Arriola 加入 Theranos 担任首席设计官，顺便也成为了霍尔姆斯的“形象设计师”。此前霍尔姆斯的着装风格非常随性，经常穿着宽大的毛衣，而 Arriola 向她推荐了乔布斯所着的三宅一生黑色高领毛衣。因为这种新的着装风格“能让别人感觉这个人专注于自己的公司，而不是今天该穿什么衣服。”

第一次见到霍尔姆斯的时候，Arriola 惊讶于这个人身上有一种和自己前老板乔布斯惊人相似的特质；后来在接受《ELLE》杂志采访时，她说霍尔姆斯总在模仿他人，是“一百二十分的假”。她只在 Theranos 干了一年，因为已经察觉到了霍尔姆斯无法兑现自己的承诺，而公司团队所做的事情实际上是在草菅人命。

遗憾的是，Theranos 割掉的一茬又一茬的顶级投资人，没有像 Arriola 那样看出这家公司的问题。他们过于逼迫自己去相信霍尔姆斯是一位可以信赖的人，是硅谷不可多得的创始人，是下一位乔布斯。

2004年，Theranos 完成了50万美元种子轮融资，由硅谷著名投资机构德丰杰提供。德丰杰创始人的 Tim Draper 在硅谷名望很高，也是百度的早期投资人之一。不过到了暮年，似乎他的眼力见儿变差了，直到2018年还在为 Theranos 辩护，大概说现在全社会对霍尔姆斯的围攻是一种猎巫行为，“杀死了又一个标志性人物” (taken down another icon)。

2005年，默多克在自己位于加州的农场第一次见到霍尔姆斯，就被这位年轻的斯坦福肄业生吓了一大跳：默多克自己只有一名随身侍从，而霍尔姆斯这次见面带了一队保镖……默多克问她为什么这么大阵仗，她回答说“是他们（保镖）要求的。”

就这样，霍尔姆斯成功地骗过了默多克。这位报业巨头拿出了580万美元领投 Theranos 的 A 轮融资，并且在后面几轮疯狂加注到1.25亿美元。

（后来，知道自己拿不回投资了，默多克转而安排 Theranos 用1美元的价格回购自己的股份，因为这样他就可以利用这一笔投资亏损，来抵冲其它的赚钱的投资组合要交的税……）

到了2007年的时候，Theranos 已经完成了四轮总计三千多万美元的融资，估值高达2亿美元。但是这家公司的估值暴涨之路仍然没有停歇。虽然当时该公司的产品还没有研发出来并且大规模投放市场，更多的投资者看到默多克等商界大佬站在 Theranos 身后，更加坚定地相信这家公司绝对有“真货”。

更多的投资者对 Theranos 趋之若鹜。到2010年，Theranos  又完成了一笔4500万美元的投资，估值达到10亿美元，正式进入独角兽行列。

2013年，沃顿家族也加入了投资者的行列，并且沃尔玛集团旗下的连锁便利店 Walgreens 和 Theranos 签订了合作协议，在其门店内突出展示 Theranos 的血检产品。

2014年，Theranos 完成了一轮高达2亿美元规模的 PE 融资，估值直冲百亿美元，也让身为创始人、CEO、董事长，并且坐拥一半股份的霍尔姆斯，成为了《福布斯》杂志钦定的“美国最年轻白手起家亿万富翁”。Theranos 也成为了美国各大媒体评选每年最佳科技创新时的常客。后来，该公司还被 AmeriHealth、蓝十字等多家美国医疗保险机构选定为血检服务合作商。

伊丽莎白·霍尔姆斯在《福布斯》杂志封面手拿药丸的形象，成为了科技史上的经典。当然，或许这也意味了她和 Theranos 迟早要完……

与此同时，学术界和医学界对 Theranos 缺乏透明度的批评，已经持续了有几年了，而这激发了华尔街日报资深记者 John Carreyrou 对该公司展开调查。

很快，各种用户、业内人士、投资人的爆料此起彼伏。

终于在2015年，Carreyrou 发布了一系列调查报道，指出该公司的血检业务实际上完全没有任何高科技科研，都是用市售的其它血液检测工具进行的。而该公司非要坚持一小滴血就能做检测，也远达不到实际检测用量的需求，导致检测结果准确性巨大浮动。

Carreyrou 的系列报道，彻底揭开了Theranos 公司的画皮，让贪婪的创业者和投资人、跟风站台的大佬、投机取巧的律师们，都原形毕露。消息见报之后，Theranos 也叫停了指尖血检的业务。

后来，Carreyrou 直接将这些故事写成了一本书《坏血》(Bad Blood)，一经发表就立即畅销，并且彻底引爆了社会舆论对于 Theranos 的质疑和攻击。

2016年，美国联邦医疗保险中心调查了 Theranos 位于加州纽瓦克的实验室（实际上就是处理血检的业务中心），随后立即公开致信该公司，指责其对患者健康和安全造成了严重威胁。同年夏天，赶在美国卫生和公共服务部彻底封杀 Theranos 之前，Walgreens 和这家风口浪尖的血检公司完成了割席，并且随后起诉该公司违反合同。

那几年，美国联邦多家权威监管部门，包括食药监局、医保中心、证券交易委员会，以及加州、亚利桑那等州的当地部门，都对 Theranos 展开了全方位、无死角的调查。

2017年，霍尔姆斯和其男友试图通过破产清算的方式来消除对于其股东的责任。这艘大船已经要翻了。

然而就在那年，居然还有投资者对 Theranos 抱有最后一丝侥幸希望……这些投资者就有软银，通过其全资控股的 Fortress Investment Group 向 Theranos 借了1亿美元用于缓解财务，以 Theranos 的专利作为抵押，并且事成之后等值 Theranos 4%的股份。

终于在2018年9月，Theranos 在寻找收购者失败之后正式宣布停止运营，将剩余的资产和现金返回给债权人。公司关闭，也意味着之前的百亿美元估值，最后还是化成了0。

（软银和 Theranos 的故事还有下文：大家都知道 Theranos 还是关闭了，而软银直接拿走了其专利，设立了一家壳公司，摇身一变成了专利小强，在新冠肆虐的过去两年里，起诉其它公司侵犯其专利权……）

霍尔姆斯目前面临的每一项欺诈和串谋欺诈罪名，都意味着可能最高20年的监禁。不过目前此案还未进入量刑环节，需要等待控辩交易和法官裁定的结果。

霍尔姆斯男友 Balwani，将作另案择日开庭。

至此，Theranos 已经临近终局的诈骗案，暂时告一段落。目前，法庭已经确认了霍尔姆斯犯有四项罪名。另外暂无结果的三项罪名还要等待陪审团的继续审议。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硅星人（ID：guixingren123），作者：光谱、杜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