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中国科普作家协会、中国科学技术出版社(暨科学普及出版社)、中国科协科普部和北京市海淀区科学技术协会联合主办的2018年第二届中国科普作家协会科幻创作研究基地年会暨少儿科幻系列图书研讨会等活动,非常及时,非常必要。我首先是来学习的,再是来见见老朋友王晋康、刘慈欣先生,还遇到了这么多热衷科幻的新朋友超侠、马传思等等,中国科幻大有希望。北师大与科幻文学有重要的因缘机遇,因为北师大曾有吴岩教授,我与吴岩有过很多合作。
王泉根教授在2018年第二届中国科普作家协会科幻创作研究基地年会上做主题发言
少儿科幻是科幻的重要一翼,谈少儿科幻马上涉及到一个问题:科幻要不要走近少儿?无庸讳言,实际上包括科幻界曾经有过一个排斥少儿的阶段,至今也有人对少儿不以为然。十五年前的2003年,上海有个葛红兵写了一篇文章,说是不要把科幻的苗种在儿童文学的土里,认为这是科幻滞后的根本原因。我看后很快就写了一篇针锋相对的文章,题目是《该把科幻文学的苗种在哪里——兼论科幻文学独立成类的因素》。
我是针对当时科幻文学多年来受主流文学的蔑视、边缘化处境而发声的,我完全理解与同情科幻文学界急于独立成类、让主流文学接纳的心情,但20世纪80年代以后到90年代的现实却是科幻面临很多的排斥,连生存权都成了问题。有生存才有发展,面对生存权成了突出问题的时候还谈什么其他呢?但在当时的语境下,只有儿童文学界从多方面拥抱了科幻,从作品评奖、出版、评论,甚至推介科幻作家加入中国作协等,因而科幻与儿童文学从来都是声气相通的“命运共同体”。第二,更重要的是,科幻与儿童文学之间具有同源同根的精神血脉联系。我那篇文章谈到过这个问题,今天我想借此讨论机会,展开进一步的思考。
科幻文学与儿童文学之间最深刻最根本的精神联系是什么呢?我认为是生命性的问题。这两种文学最重要的价值实际上就是追求人类生命的不朽,追求生命的永恒,探索人类生命的本源。科幻文学与儿童文学都是面向明天、面向未来的文学,或者说都是未来入侵现实的文学。它们一致地面向未来,思考未来,追求未来,一样地都是“向前看”的文学,即使在叙事中往回看也是为了未来的目的。对未来的思考很大程度上就是追求我们人类的生命,我们人类的生命如何能够永恒下去,如何找到不朽的价值,所以科幻文学是真正地为我们人类提供自信的精神宝库。
人类最重要的自信就是对生命永恒的自信。宗教可以提供,但最终还是虚无。科幻看上去虚无,但最终却能打开“成功”的途径。人们常说二十世纪是实现了凡尔纳科幻小说中所提供的想象,将凡尔纳的科幻想象变成现实,不正是从根子上放大了人类的生命长度与深度吗?科幻小说所创造的机器人、克隆人、外星人等等,不正是人类希望生命永恒的艺术反映吗?《三体》用一种未来的宇宙观来看待历史,也用一种立体的时空观来看待现在,这是超越时代的眼界,更是超越有限生命、自信生命永恒的眼界。所以科幻文学带给我们的是光明、未来、自信的东西。
从生命角度说,谁代表了明天、谁代表了未来、谁延续了生命呢?那就是孩子、儿童、少年。中国本土哲学思维中有关生命论述的最高智慧就是老子的《道德经》。老子在《道德经》第四十九章中说:“圣人皆孩子。”陈鼓应这样注释:“有道的人使他们都回复到婴孩般真纯的状态。”在老子哲学中,儿童有着崇高的地位,儿童是自然之道与精诚之至的化身和象征。为什么孩子的境界是哲学的最高境界呢?因为这是生命的源头,生命的起始,是一切希望之所在,如朝阳初升,一切皆是新景,一切皆有可能。
中国文化有一个重要的特点,即不信上帝信自己。所以中国没有统一的宗教,中国生命哲学将自己的价值意义锁定在自己的承担之中。中国的生命哲学是有生命秩序的,这个生命秩序是回望、视今、向前三部曲。回望就是回过头来看前生前世,探寻一己生命之来源,我的生命是谁给的?这就是寻根追祖。所以中国文化中的历史特别发达,这是世界上任何国家民族难以企的。国有史,国家有国史,从先秦开始就有记载;方有志,地方有方志,省志、市志、县志等等;家有谱,每个血亲家族都有自己的生命史的家谱。视今就是面对今世,追求今生今世的生命价值,经世致用,脚踏实地,幸福与成就是干出来的;向前是如何对待来生、后生后世,这就涉及到生命不朽的问题。就士大夫、精英来说,追求的是立德立功立言的“三不朽”,就普通老百姓来说,是非常现实的传宗接代,是不是这样?这实际上是一种生命哲学观念。生命哲学观念对科幻文学、对儿童文学有着很多的启示。
在生命性这个问题上,科幻文学最能突显哲学价值。无论是刘慈欣的《三体》还是王晋康的《逃出母宇宙》,以及郝景芳的《北京折叠》等,都在探讨生命的问题,探讨我们人类的生命所面对的问题,今天的困境,未来的出路,突破的途径,可能的方法,向太空、向宇宙、向未知的时空、向永恒的遥远。时间之箭从现在射出,交织着偶然与必然,衍生出无数个未来……
科幻文学所想象的一切,创造的一切,预言的一切,最能震撼谁、感动谁、捕获谁?显然不是行将就木的老朽,也不是苦于生计的中年,而是生命如朝阳般上升、对一切充满希望与渴望的儿童、少年、青年。所以我们可以这样说:科幻文学是儿童的文学、少年的文学、青年的文学,是属于生命如同夏花般蓬勃开放的文学。
儿童需要科幻,科幻应当拥抱儿童。少年需要科幻,科幻应当走进少年。青年需要科幻,科幻应当扎营青年。今天科幻文学的生存环境已经变得非常好了,但如何做大做强科幻?依然存在着挑战。我认为中国科学技术出版社(暨科学普及出版社)做得非常智慧,非常精准,这就是把科幻引向一个广阔的天地,让科幻拥抱少儿,对接儿童文学,最新出版的这一套包括王晋康、刘慈欣作品在内的“少儿科幻系列”图书就是一个成功的例证。作为科幻文学与儿童文学双栖作家的杨鹏,绝对是一个聪明人,他做到了中国科幻有史以来作品的最高发行量,为什么他能?因为他将自己的作品与一个广阔的未来生命世界融合了起来,将科幻文学与儿童文学很好地嫁接了起来。只有当科幻作品的想象力、思想力、探索力与青少年儿童这个无穷大的生命世界联系起来的时候,科幻才会有无限的发展潜力。
(作者为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本文为2018年第二届中国科普作家协会科幻创作研究基地年会发言文章)
——原刊于《科普时报》2019年1月11日,内容有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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