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敌是多么寂寞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经济观察网（ID：eeojjgcw），作者：苏小张，题图来自电影《聂隐娘》

人们在看宫廷斗争或者帝王权驭之类的故事时，会不自觉地喜欢那些具有强大政治手腕、极度聪明的角色，这些角色通常可以看到明中之暗，暗中之明，草蛇灰线伏延千里。看武侠小说时，大多却又讨厌这样的人物，往往正是他们翻云覆雨，指鹿为马，搞得武林争斗不止。在这个世界里，人们钟情侠肝义胆，喜欢快意简单，人是人，帮派是帮派。恩怨江湖，一蓑烟雨，一辈子打打杀杀儿女情长，各门各派你死我活地斗上个大半生，最终还是那些简单干脆的人间侠义，方配得上如是一梦。

现实生活不是武侠小说，少有那些刺刀见红的门派纷争，斗起来也不似宫廷剧那般六亲不认、心狠手辣。但总有不少事是可以争一争斗一斗的。争着争着才发现都不简单，事情便越来越复杂起来。有很多争斗刚一开头就复杂了，反倒忘了彼此争斗的起点，最开始的问题也就石沉大海了。

比如，在天气预报如此发达的今天，一场大雨是如何导致99人（7月29日，河南官方发布）遇难的？在已经接连5道最高级别灾害预警下，那列地铁是如何一直运行到“迫停”并带走十几名乘客生命的？还有那条漫长的京广隧道；那个雨灾中“被遗忘的”村庄；5号线地铁口那被竖起又被拆掉的挡板。有的人忘记了这些，转身去街头“自发围观怒怼”外媒记者。

这座城市刚刚经历了暴雨灾难，痛苦还没过去，伤口尚未愈合，看到那个“抹黑”的外媒记者在街头采访，当然感到愤怒。那记者不理解中国的人情世故，在很多地方，刚刚发生了丢了人命的灾难，旁人是不能直愣愣地问到底死了多少人、为什么没有提前采取措施、你有什么感受之类的问题的。别说是一个外人，就是亲人之间，这类问题也是讳莫如深，这不仅冒犯，还显得特别没有同情心，简直比灾难还残忍。

那些街头“围观”的人们不需要简单刺耳的追问。人们讨厌无端的抹黑和指责，充满爱心的加油和四面八方的守望相助才更暖人心。似乎只要忘记了灾难的起因，那99个遇难者的家人内心里被灼出的黑洞，便会重新洒满光明。

郑州还在痊愈，南京和张家界却开始接连沦陷了。官方通报说，从7月20日到7月28日，8天时间里，南京累计报告本土确诊病例171例，本土无症状感染者2例。至7月30日，南京此波疫情的传播链已经延长至包括江苏、安徽、四川、辽宁、广东、湖南、北京在内的至少7省份10余城市。一时间，颇有病毒卷土重来之势。网上关于疫苗能否有效防止病毒的争吵之声再起，那些原本对疫苗就心存疑虑的人对全民接种发出的质问，就像在问：既然运动也无法避免一死，为什么还要跑步一样。

疫情中，最特殊的一届夏季奥运会在东京开幕了。无论现实如何，体育运动终究可以让人们放下寻常的琐碎焦虑，享受纯粹的奥林匹克精神：每一个人都应享有从事体育运动的可能性，而不受任何形式的歧视，并体现相互理解、友谊、团结和公平竞争。但从开幕式起，争吵便自发上演了。它延续到赛场上选手的动作表情，又蔓延到老生常谈的裁判公平等。有人说，几天奥运会下来，奥运精神没看到抗日精神倒是唤醒了。

有的人越来越习惯用复杂的眼光看待加速下旋的世事，慢慢丧失了简单原始的思维方式，时而化简为繁，时而避繁就简，避掉了追问的勇气，化掉了常识的逻辑。那看东西的眼睛，也变得愈加红热，愈加癫狂。甚至连自己的同胞都不放过。

7月24日，初次参加奥运会的王璐瑶，无缘女子10米气步枪项目决赛。赛后王璐瑶上微博发了一张自拍照，并写道，“各位抱歉，很遗憾，我承认我怂了，三年后再⻅吧~”这条简单的微博，很快引来了一些国人的不满。微博下那条被置顶的评论反问王璐瑶：“你就是这个态度跟祖国人民说话的？”第二天，王璐瑶删掉了“认怂”的微博，重发了一条说，“对我来说努力训练取得成功才是炫耀的资本……”

相比之下，杀入决赛并接连拿下两块金牌的杨倩，则获得了全然不同的待遇。人们快要爱死这个小姑娘了，开始操心的她在清华的学业，操心她要找什么样的男朋友，操心她在赛场上的配饰。她是英雄，必须要得到更周全的照料。对王璐瑶来说，这个夏天的东京奥运会所磨练的，除了技术，还有心智。

冠军理应赢得赛场外的鲜花和掌声，她们刻苦训练，为国争光，的确值得年轻人学习。但似乎很少有人想过，再伟大的冠军首先还是个体的人。他们习惯于把几乎所有有争议的人和事都置于一个封闭的系统里，按照机器的原理思考答案。

就像几年前，网球运动员李娜一次比赛中丢了冠军，现场被人问道：“输了比赛，你有什么要向那些关心你的人说的？”一脸懵圈的李娜答道：“我有什么好说的？一场比赛而已。”

那些围绕着郑州、奥运会、王璐瑶、李娜争来斗去的人，从不缺乏靶子。他们磨练人的心智，也磨练世间常识。你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来，也无法想象他们的真正去处。直到有一天，他们终于登上了自己心目中的世界之巅，他们站在那块巨石上，极目远眺，但见烟波浩渺，江湖一统，众口铄金，顿感心情舒爽。他们低头沉思，深感欣慰，渐渐发现脚下那岩石上，刻着影影绰绰却清晰可辨的两个字。他们茫然四顾，却不知何人所刻。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经济观察网（ID：eeojjgcw），作者：苏小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