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品 | 虎嗅青年文化组
作者 | 黄瓜汽水
题图 | 《古惑仔3》截图
本文首发于虎嗅年轻内容公众号“那個NG”（ID：huxiu4youth）。在这里，我们呈现当下年轻人的面貌、故事和态度。
《披荆斩棘的哥哥》只播出了三集，带着火药味的第一枪就已经打响了。
节目里有这样一个情节，陈小春的兄弟林晓峰因为不认识rapper布瑞吉，导致GAI跑到陈小春面前质问：“我觉得他有点不尊重我的小弟弟。”
陈小春无奈地替林晓峰回答：不好意思。
这个画面非常令人唏嘘——当铜锣湾山鸡老去，竟然能被一个刚出名没几年的山城男孩教训了。
如果你见证过古惑仔的威力，你一定会为了山鸡和GAI的对峙感到魔幻。
1996年，“古惑仔”横空出世，香港电影的末代辉煌正式开启。在整个亚洲，他们火到了几乎“恐怖”的程度。
第一部《人在江湖》首映当晚票房就爆了，场外一群真正的古惑仔振臂高呼“浩南哥”。激动得王晶当场梭哈追拍第二部，只用了14天就拍完，稳稳卖出了2250万票房。
90年代的青年疯狂了，小镇的街上多了无数个“陈浩南”。每个男生都憧憬着自己身后跟着一帮义薄云天的兄弟。有位网友忆往昔峥嵘岁月，他们班男生看完电影立刻成立了一个青龙帮，被班主任发现后，被招安整改为青龙学习小组。
即便少年们从未了解过真实的香港黑社会有多残忍，他们依旧摩挲着盗版碟片，带着青春期的兴奋，向往着海的那边，一个叫做铜锣湾的地方，灯红酒绿、烈火烹油，是一代人最早能触碰到的繁华都市想象。
《古惑仔之人在江湖》1996
古惑仔系列甚至火到了让主创们有些头痛。
在古惑仔诞生之后的20年里，郑伊健和陈小春反复说自己后悔拍了这部戏，“我们是坏人，教坏了后生仔”。黄秋生在街上遇到一个小混混喊他“大飞哥”，仔细一看才发现混混的小手指断了一截。
直到今天，“乌鸦掀桌”依旧是年轻人群聊里的表情包
而演员们也被一个终生标签捆绑得喘不过气。
古惑仔之后的20年，只要看到郑伊健这个人，他的头上总会出现陈浩南这个符号，人们甚至很难想起他短发什么的样子。
就像直到今天，大家还是会因为山鸡哥的光环，默认狠人陈小春看上去就不是啥善茬儿。
《古惑仔3之只手遮天》截图
我们见证了这个IP的诞生，同时也见证了它被粗制滥造的续作消耗。
急功近利的香港电影产业，连夜赶制了一批古惑仔番外篇。但拍来拍去，都不过是变了个花样的流氓日记簿。
图源：豆瓣电影
连古惑仔这个IP的灵魂人物，也忍不住消费自己。
当你深夜打开一个满是弹窗的网页，不小心就会瞥见左下角的陈小春热情地向你推荐了一款页游：系兄弟就来砍我。
在电影《煎饼侠》的结尾，四个人点燃打火机，以高光造型出场时，观众依旧会惊呼鼓掌，即便他们身上的皮衣已经不再合身，发型已经过时。
《煎饼侠》2015
《古惑仔之人在江湖》1996
尽管大家心知肚明，这是打着“古惑仔”旗号的仰卧起坐式复活，但只要陈小春、林晓峰和谢天华站在一起，《友情岁月》就会理所应当、不出意外地响起，人们依然会买账。
原因很简单，不管是台上的明星还是台下的观众，这些逐渐老去的人，对青春时代的一次又一次恋恋不舍地回望。
《披荆斩棘的哥哥》的第一场演出
古惑仔逐渐成为一个时代的影像活化石，戏外的山鸡们也不复从前。
如今再在综艺节目中出现，陈小春是一个模范的好丈夫好爸爸，怕老婆，不讲脏话。
当老去的古惑仔一脸温良恭俭让，你才发现——
曾经满大街男孩模仿的那个山鸡，还有那部轰动一时的电影，永远都走不出90年代。
在陈小春旁边，站着一个没啥存在感的男人，对于内地观众来说很陌生。
但对于看TVB长大的那代人来说，谢天华的影响力不逊于陈小春。
在成为Laughing哥之前，谢天华最有名的身份是古惑仔里的大天二，站在陈浩南和山鸡旁边做背景板。人到42岁，依旧跑龙套。
图右为谢天华
直到TVB的一部刑侦剧彻底扭转了他的命运。
《学警狙击》里，他扮演的Laughing哥是一个嚣张的黑社会头目，痞得让人着迷，一肚子坏水全写在脸上。最后观众才发现，他是潜伏十年的卧底警察，表面又邪又痞，内心赤胆忠诚。
当迷人的Laughing哥在《学警狙击》的结尾死去，10万香港年轻人在网上赛博守灵，愣是逼得TVB改写结局，还为Laughing哥量身定做续集《潜行狙击》。
这部剧至今的豆瓣评分还是8.5，有8万多人标记了“看过”，有1万多人留下过剧评。
《潜行狙击》里的Laughing哥
这是TVB特供版时代的眼泪——
在耽改101还没开始祸乱众生时，Laughing哥和黄宗泽已经是初代警匪CP了。
美滋滋的TVB，以为整个电视台就要借着Laughing哥的东风起死回生了。
但却没想到，凭着无限套娃，TVB成功地把“狙击系列”整扑街了，续作的评分也只是刚刚及格。道理很简单：牛排再好吃，吃200天也会吐。没新意啊大佬。
而TVB的财报连续亏损，四处漏风。曾经群星璀璨、刘德华都得上台表演胸口碎大石的TVB台庆，如今缩水成一次民营企业年会，人走茶凉，黯淡无味。
1983年TVB台庆，无线五虎（黄日华、刘德华、苗侨伟、梁朝伟、汤镇业）表演杂技
2020年11月，TVB53周年台庆
不可避免的是，谢天华和TVB这艘巨轮一起沉没了。和他曾经的大哥陈浩南一样，想摘掉一个标签，往往比戴上它难许多倍。
如今他在社交网络的昵称，加上了Laughing做后缀——这个给了他高光，也成了他的牢笼的名字，恐怕很难甩掉了。
在综艺节目的互动环节，十年前那部快要被遗忘的TVB电视剧，再次在众位参赛哥哥面前回放，只有欧阳靖看到了谢天华的眼里闪着光。
但回望港岛，还有多少跟着TVB一起沉没的老演员。
他们或许没那么多时间，等一个《披荆斩棘》或《乘风破浪》打捞了。
还有一位“过气艺人”复活了。他不是香港人，但确实算得上是“香港制造的明星”。
赵文卓一出场，就用一个锋利的眼神，一夜之间成为“哈人克星”。
他一板一眼地把《流星雨》唱成了流星锤，踱着街道办主任的步伐出现，满屏的弹幕充满愉快的笑声。
与此同时的B站，一大批新鲜出炉的赵文卓混剪视频正在路上。20年前的赵文卓被00后考古挖掘，留下一片“哥哥好绝”的惊叹声。
惊叹之余，人们并没时间细想，赵文卓这颗本该取代李连杰的打星，究竟是如何坠落的。
图源：豆瓣
赵文卓的前半生离不开香港电影，甚至可以说，他的一切巅峰都留在香港。
黄金时代的香港电影锻造了他的金身，那些照亮影史的荧幕形象，都是一位位香港导演为他量身描摹出来的。
20岁刚出道，赵文卓就有了甄子丹和吴京做梦都不敢想的资源：在《方世玉》里和李连杰对打。
图源：B站up主@荒草音乐
导演元奎教他，演反派要斜着眼看人。
就是这个笨办法，成就了他银幕上最邪气的形象：九门提督鄂尔多，香港影史最帅的反派之一。
图源：B站up主@荒草音乐
紧接着，大导演徐克又送给他一个后世无法超越的男性角色：法海。
最玄妙、最致命的性张力，往往是从最正义凛然的男人身上流动出来的。所以当你看到一个肌肉饱满却不近女色的法海，被张曼玉的青蛇勾引时，很难不心痒难耐。明明没有任何裸露镜头，却是香港影史上最香艳的镜头之一。
这，就是徐克出品、香港时期的赵文卓。
电影《青蛇》截图
可悲的是，他最耀眼的时刻也停滞在这个顶峰。香港给了他成功，却没让他轻易带走这份成功。
和港圈分手后，赵文卓从顶级武打电影咖降落，回到内地拍影视剧。
除了《风云雄霸天下》里的聂风，你很难再回忆起他还有什么代表作。赵文卓这十年的作品基本都不及格，要么来回咀嚼黄飞鸿这个IP，要么模仿吴京拍战狼3.0，无人问津。
如今，戴着金链子的西海岸哈人个个都畏他三分，你我应该都清楚，这份敬畏并不是因为聂风的特效四十米大刀，而是因为他曾在20年前的大银幕上留下了黄飞鸿和方世玉，用拳脚拍出了值得尊敬的电影。
而现在，那套硬桥硬马的武打功夫，只有在他的偶尔更新的抖音里才能捡到零星的碎片了。
无论最终以什么姿态收场，这些男星都是香港电影黄金年代的最佳映照。
30年前的香港，是骄傲自矜的亚洲四小龙，是人人都羡慕的一颗东方之珠。
少年的我们第一次在镭射影碟上看到，地铁、霓虹灯、高楼商场，维多利亚港的灯光永远不熄灭，高度发达的城市化让人沉醉。
港岛成为全东亚的文化枢纽，就算日本人和韩国人也追的是香港的明星。在韩剧《请回答1988》里，德善和朋友们围坐在电视机前，守候着张国荣的《英雄本色》，和我们没什么区别。
《请回答1988》截图
之所以对落寞的香港明星耿耿于怀，是因为我们见证过那个时代最灿烂的瞬间，却迟迟不舍得放手。
我们会为了老去的山鸡打抱不平，会为了无人问津的Laughing哥叹息，会为了一本正经的赵文卓被做成表情包而心酸。
30年前，香港人充满信心，香港电影意气风发。故事里的血与泪都真实地发生过，它被封存在已经淘汰的VCD机里，照亮了几代人饥渴难耐的少年时代。
我们真情实感地向往过海的那边，有个地方叫做铜锣湾，有个电视台叫TVB。
那里有看不完的香港电影，那里有大明星刘德华。
那时的我们还不懂，任何一个文化现象，都会在到达顶峰之后迅速走向衰亡。
斗转星移之间，年轻一代不再崇拜古惑仔，他们勾勒的街头浪漫和黑帮文化变成上世纪的古董。
正气、道义、兄弟，都变成了遥远的传说。行色匆匆的新香港人，不会再为了这些古老的江湖故事驻足。
而对于我们，这座城市也丧失了当时的优越感和独一无二的魅力。
在古惑仔流行的1996年，中国的城镇人口占总人口比例只有29.4%，而今天已经飞跃至63.89%。时代变了。
铜锣湾的霓虹灯变成了复古的走马灯回忆，见过北上广的我们，不会再为了香港的城市夜景而惊叹。那些曾经看上去宏伟浪漫的友情岁月，静静安息在网盘。
《古惑仔之人在江湖》1996
回到昨天《披荆斩棘的哥哥》公演，大湾区五人组努力说着塑料普通话。在他们的歌词结尾，有一句“把我的灿烂还给我”。
台上的人劲歌热舞，台下的人心里酸楚——我们都清楚，属于他们的灿烂，再也回不来了。
就像《英雄本色》的结局前，小马哥坐在山顶感叹：
“想不到香港的夜景这么美，
这么美的东西，一下子没有了，
真是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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