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跳海大院(ID:meerjump),作者:院办肠仔,原文标题:《我看了五遍EVA终章,满屏都是“长大”两个字》,头图来自:《新·福音战士剧场版:终》
剧透警告:如果你还没有看完新世纪福音战士新剧场版3.0+1.0(以下简称《终》),那还是建议你先看完。
十几天过去了,在EVA终章上线流媒体这么久之后,相信充会员的找资源的等投喂的各方人马都已经紧赶慢赶看完了。没看之前,大家一边单曲循环着one last kiss一边党争,等到真正看完了全篇,所有人又都沉默地恍惚了。
不知道大家看完都是什么想法,院办看完的时候是8月13号的凌晨,五点半的天空开始冰一样发蓝。我坐在桌子前面流眼泪,却不知道为什么。
我小学时转过一次学,整个暑假都花在和前同学的联谊上,等到八月最后一天的晚上和所有人挥手说再见,好像也是这种哭法。那是一种做好了你能做好的所有准备却在最后一刻大梦初醒的感觉,是名为再见的现实。
休止符的落下
在前作Q上映近9年之后,长达两个半小时的终章承载了加大杯时长也塞不下的内容,这也许就是相当一部分人看完之后两眼发黑的原因。
这是什么,这又是什么,哪儿来那么多战舰,怎么什么玩意儿都能做圣枪,这位和这位又是什么时候搭上的关系,这位是不是要反水,官方对我推肯定有恶意,谁又败犬了,谁又接盘了,什么破结局,这么久还做不出有意思的结局,拿钱吃干饭,我看你庵野秀明的心思早就不在EVA上了,净会捞钱,等等等等。
一时间大家沉默的沉默爆炸的爆炸,互联网上充满了争议。
“致青春”“致回忆”“致痞子”,一片致敬感谢之声不绝于耳,统称为“谢谢派”。
相比起双手合十的谢谢派,炸毛派更多的是在愤怒中哀嚎,痛骂庵野懂个*的EVA。
夸庵野是神,让庵野去死,这两种情绪不夸张地说,贯穿了EVA这个作品的始末。
神坛上被火烧的庵野秀明
大家都知道庵野秀明有个外号叫痞子,既是观众对他作品独具一格的赞扬,也是痛骂他所谓“鸽王行为”和“恶心观众”的万能结案陈词。为了这次的剧场版,NHK给庵野秀明整过一个纪录片——这个接近两小时的玩意儿其实是一个副产品。
NHK有一档名为《Professional》的节目,专门采访各个领域的名家大手,起初一直神秘兮兮的庵野松口跟电视台说行吧,要不要来我这里采访,对面当然不胜欢喜一口答应,结果这一采访,就采了四年。
为啥能搞四年,我在看到片中khara的工作室就知道了。简直就是沉浸式地让拍摄组和观众都感受到了什么叫做不出来就是做不出来,钱财人力再多也做不出来,被骂被夸被鼓励,时候不到还是做不出来,时候到了也只是压着死线紧赶慢赶弄出来。
终其一生都在寻找混沌中诞生的灵感这件事,是件甜蜜的苦差事。闷在办公室里那么久,转换心情出去团建还要开会连开两天,举步维艰的氛围让所有职业和创作能搭上边的人都身同感受。
调侃式的“真的在做了,你庵野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背后是整个工作室拿头撞墙的纠结现实。正是这种反复推倒重来我杀我自己,让《Q》和《终》隔了这么久。
做客座分享也会被催
八年才出来的东西肯定不是顺顺当当做了八年,大家的论文还不都是一个月赶出来的,《终》经历了比你导师批你论文还要反复的修改过程,整个工作室都是受害者——连庵野本人也是自己的受害者。
我并不觉得观看EVA需要什么门槛,如果说一定得有的话,或者有什么能提升观看体验的话,那可能是就是等待了。因为等待和时间同样也是庵野秀明在《终》里面表现出来的思考和逃避和妥协,或许还有反抗,创作者和观众、现实世界和剧情一起流动,变化,像云图一样不可预测。
比如不可预测的重新写剧本
EVA在这二十几年间已经成为了作品之外的东西,更像是文化和社会现象的混合,庵野秀明被捧上神坛的同时也被架在火上烤,每出一部新作,都会掀起绵延不绝的波澜。
童年阴影三连
作品本身脱离了作者和观众,有点儿成精了的意味,再也不是作者想要把控就能把控得了。这也是为什么《终》出来之后赞美和咒骂五五开的原因,总有人觉得你庵野秀明凭什么恶心我,大家都长大了好虚伪好随便,然后怀念起旧版的结局,喜欢大家都坏掉那味儿。
但是要按他们口中的恶意程度排行的话,旧版才是“最恶心人”的。
TV版的结局让庵野在当时的观众眼中变成了定点爆破的对象,论坛上有无数人热烈地讨论要怎么杀死他这种挑衅观众的千古罪人。在那一段时间庵野曾经想过自杀,最后因为觉得可能很痛而作罢。
“我看到这些的时候已经自暴自弃了”
“别再做什么动画了”
“我有一次想从铁轨跳下去,还有一次想从公司的屋顶跳下去”
“大概有两回命运攸关的时刻”
之后制作第一次的剧场版时,庵野直接给观众来了一棒子。
直接拍试影场的观众竖中指,问“你们满意了吗”
这样我行我素的性格也分散给了角色们。庵野秀明同时是碇真嗣和六分仪源堂和渚薰,这四个个体可以说有着同样的特征:动用最庞大的资源去做一件最私人的事情。
创作就是很私人的事情,就算成为了文化领域的一部分,甚至成为了一种文化本身,承载了多少人的童年青年中年,作品就是作者把最私人的东西展现给观众的载体,终归不可能也不可以让所有人满意——就算创作者其实想的是,朝闻道夕死可矣。
前面是真的,后半句不好说
这让我想起了《哈利•波特》系列,而J·K·罗琳和庵野秀明是完全不一样的作者。
我开始看eva是在大学的时候,或许没有很多从天鹰战士版本看起的人来得感情深刻,但是哈利波特陪伴了我整个小学时期,书一本本出我也一本本看,年年翻翻到烂。
回过头来看现在拍到第三部的《神奇动物在哪里》,看得出来罗琳在不停地完善设定、吃书、增建、前传、后话,整个魔法世界却并没有成为参天大树,更像是在一段明确的头与尾中间枝节横生,疲态尽显。
被自己创造的世界拖着走,作为作者来说不是什么太坏的事情,但是被观众拖着走就不一定了。前有柯南道尔写死福尔摩斯被读者逼到重新写活,后有网飞干脆让观众自选结局,爱通哪个关就通哪个关。
节目组有在酒局中趁着大家都微醺的时候问庵野,为什么会接受采访。对方倒是很直接,说这是一个“秘密的创造者不再受欢迎的时代”。
创作者要保持自己的形态,就像要在LCL之海里面保持人形一样,得经受得住诱惑。这种诱惑是很甜美的,能轻易得到大家的认可和喜爱,不用以自己的想法去对抗世界,不会被观众投诉结局,大家都开心,需要的只是创作者本身放下那一点点坚持。
逆着这个大流而行的庵野秀明,因为坚持自我而创作出了EVA,也因为坚持自我而被EVA困住。
结尾节目组通常会问被访者一个问题:“什么是professional?”,大抵也能得到像样的答案。庵野秀明呢,他说:“我哪儿知道。”
谢谢再见,所有长大的人
大团圆的结局俗套吗?我反而觉得创造这种结局需要勇气。人类耽于死亡和毁灭,所有人一败涂地的结局写出来并不难。幸福结局被归结为俗套只因很多人没有办法在逻辑上铺就一条真的能通往幸福的轨迹,机械降神的幸福比毁灭更虚伪。
《终》的结局对于我来说,首先是真实的。作为最后一部,《终》对于真实的追求就像冰块一样慢慢化开,也许有技术带来的改变,但是在动捕建模之外,“真实世界”的概念就像融化的水一样,随着故事的推进渗透在镜头中。
庵野本人有说过,自己再怎么努力也不能想出“自己之外”的东西,从分镜开始就撒手不干,让制作组采取动捕的方式拍摄替身演员,凑够十几个机位之后给他过目。
这个时候就会出现一些国际通行的甲乙方对话:“不是很清楚想要什么,但是很清楚不想要什么”“好无聊啊,还有没有另外的方法”“可以的话,我觉得要从头开始”。
最后庵野还是自己上手去拍。
真实的表现,不仅是东西画得多么精细,而是对于现实镜头带来的畸变通过动捕手段的物理再现,广角的脸部畸变,靠近镜头的拉伸,没那么多板野马戏式的大镜头,更多的是这种小细节。
机位也很有趣,除了《Q》里面就大量运用的标志性的居中对称和严格水平垂直机位,《终》里面有很多“架高爬低”的镜头,像是监控摄像头,又像藏了看不见的第三人,藏在水龙头后面,放在屋梁的一角,架在角色的肩上……不稳定的构图却有一种平静的氛围。
后面和现实世界的越来越多的互动,则颇有和前作照应的感觉。
进入“反宇宙”之后的剧情是大家诟病比较多的。的确,从以EVA主世界出发,这个反宇宙的确没有那股科幻味儿,但是这个反宇宙并不是单纯的反宇宙。这个反宇宙是现实世界。
从饱含庵野本人趣味的特摄3D片段里,比较明显的特征是没有根的大楼和《楚门的世界》里面的天空幕布,确定性的标志则是有东宝标记的苹果箱。
另外的战斗镜头里,线条和上色风格又变回了场景发生时的画风。
后面的摄影棚镜头,结合纪录片来看,就是动捕的摄影棚,碇真嗣作为两个世界的纽带,送走了萦绕在摄影棚里的凌波丽的幽灵。
越往后,EVA世界占比越少,现实世界占比越多。三次循环的世界都或多或少抵达了“到达现实世界”的结局,这次的表现方式是最温和的。
因为并无迷茫,所以才如此顺当温和。这也是另一方面的真实,是所有角色不再被创造时的设定禁锢而获得的成长。
或许是上一部的《Q》给大家留下了彷如夕阳下投影一般无尽延伸的长达九年的心理阴影,这九年大家不停地猜测着这个世界观到底是个嘛玩意儿,司令除了手套黏在嘴上到底还掌握了多少,你玩砸了吗,他玩砸了吗,庵野秀明玩砸了吗。
到这一部,前半段一个多小时节奏忽然放得极慢,前一部不好好说话的剧情,在这里被加倍的好好说话的人给补了回来。没有人当谜语人了。
那些挣扎着长大了的、明明是大人却还没挣扎掉旧时枷锁的、想要长大却再也没有办法的,一觉醒来发现全世界都掉了个个儿的,把世界当做自己往回走的手段的,无穷无尽地书写有着同一个交叉点的故事的,所有的口是心非或者还没有拎得清或者不愿意面对残酷的小小真相的人,开始袒露自己,相互交谈,互相鼓励,互相原谅。
别的不说,听到明日香亲口说出“我想我当时爱过你,但是我比你先一步成为了一个大人”这种话,还是很震撼的。
自由意志是虚伪、被设定的爱也是虚伪的话,那这份爱和自由意志的延续应该怎么定义?
拼尽全力去证明自己存在价值的造物,靠着自己硬扛人生到现在,到底还得向多少人寻求多少得不到的肯定?
在宇宙的仓鼠轮中跑了一圈又一圈的神,希望某人能幸福又有多少是出于自己茫然的私心?
他们找到了自己的答案。
有人在豆瓣点评留言,说了八个字,不能再差,不能更好。我也不是很清楚到底什么样的结局能获得全体观众的多少百分比的肯定,但是我觉得这样就很好。我想不到更好的结局了,或者说,只有不被挟裹的庵野秀明自己煎熬出来的结局,才是真的结局,任何更好的更坏的结局,都不够真。
每个人都会以自己的方式长大,没有人永远是个十四岁的死小孩,但永远有人正在经历十四岁的死小孩的阶段,或者一年,或者十年,被困在永恒的夏天里。这个世界的结束,新的世界的开始,我觉得于作者于观众都是解脱。
人造人能长出三千烦恼丝往外迈步很好,在LCL海滩上停滞了十几年的身躯能成长到撑破旧版战斗服的束缚很好,长不大的傻逼老爹能和妻子一起笑着消失很好,死去的人能被记住很好,活下来的人能继续生活很好,庵野秀明能告别EVA的光环和诅咒很好,观众能摆脱“致郁神作EVA坑着”这种白烂话很好。
至死是少年是诅咒,总有东西怎么完结都会不够好,但是我们还可以往前走……往回修修补补太多了人会忘记如何往前走,一生未曾成长就老死。
You cannnot REDO, so just walk, and keep walk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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