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公路商店(ID:zailushangzazhi),作者:薯熊,题图来自:《Parfums de la révolution》
1982年,朋克新浪潮才刚刚在欧美兴起,同时期的整个亚洲地区还弥漫着流行乐和小调的靡靡之音。
而此时在珠江边一座废弃的少年宫里,小郭,小刘,小李三位普通的广州青年,已经用手中粗粝的三和弦和沉重的进行曲式鼓点,在国内现代化建设的热潮中,开垦出了一块崭新的废土。
就像同期的性手枪的燃烧瓶点燃了整个欧洲大陆的音乐革命一样,他们组成的“龘”乐队成为了中国新青年文化孕育出的朋克之葩。
关于谁才是中国第一支朋克乐队,国内乐迷众说纷纭,有的人说是地婴,有的人认为是何勇,但在全球范围内,“龘”被一致公认为是亚洲第一支朋克乐队,他们的第一张也是唯一一张乐队专辑《革命的香水》(Parfums de la révolution)多年来被奉为世界非主流朋克的圣经。
直到30年后的今天,这个伟大的乐队才被揭露其实是一场骗局。
但当这个乐队横空出世的时候,他们却让老外们惊艳:原来东方也有这么牛逼的朋克!
港大研究中国音乐的博士后Nathanel Amar曾经在国外接受过一个音乐节目的采访,第一句被问到的就是“请问你喜欢‘龘’乐队吗?”
关于中国最早期的乐队,Nathanel所了解的是“万里马王”、“呼吸”等等,他不知道的是,被80年代摇滚洗过耳的外国人来说,中国摇滚=龘,你问他有没有听过“Chinese punk”,他多半会告诉你:“dragons!”
《公告牌》(Billboard)杂志和众多青年刊物多次用整版专栏介绍他们的音乐,并把《革命的香水》评为史上最伟大的朋克专辑之一,形容他们的音乐时精准使用了大量“颠覆性的”“具有革命精神的”这种让朋克们特别上头的词。
在日本网站《中国乐队网》里面,“龘”赫然排在三千多支乐队之首,介绍备注的也是中国第一支朋克乐队,他们的黑胶被历届摇滚青年珍视为稀有盘,三位OG乐手更是被他们遍布全球的乐迷视为亚洲朋克音乐的鼻祖。
不同于以往朋克乐手莫西干和全身铆钉的叛逆形象,照片上的小郭,小刘,小李留着最朴素无华的发型,穿着与80年代的普通路人别无二致, 乍一看明明就是某毛纺厂刚下班的三位年轻职工。
如同切格瓦拉的红领巾,鲍勃马利的夹脚拖,一个真正的OG从来不在外形修饰上随波逐流,他们区别于其他摇滚乐手的路人形象反而为他们添上了一层神圣的平民偶像色彩。
然而除了在专辑介绍能看到他们一副标准的80年代青年的模样之外,几乎没有任何途径和方式能够搜寻到关于这三位朋克英豪的消息。
信息缺失的环境往往是滋养流言的温床,爱龘心切的乐迷中不乏阴谋论拥护者,直至现在日本和欧美的网络上仍散播着很多关于这三位后生是因为搞摇滚乐被迫害的谣传。
阴谋论不单止回旋在普通乐迷之间,甚至在名人圈中也有流转,其中的说法还五花八门。
连著名乐评人Robert Christgau在杂志《村声》中也忍不住有板有眼地分析道:“中国在八九十年代起就已经有大量摇滚乐队,所以我觉得并不存在什么迫害的问题。但从其粗糙的录音,我听出了这个专辑是在一个地下室之类的空间制作的,而且他们no wave的曲风很像香港黑帮电影的配乐,所以他们肯定是帮派成员,查无此人是因为他们在某次社团角力中牺牲了。”
在全世界乐迷热心打探和苦苦追寻的这些年里,这三位乐手自己本身对此却浑然不知,他们在当天拍摄完这张专辑的封面之后就各自归家吃饭,从此各散东西,相忘于江湖。
因为封面上这三个小伙子根本不认识对方,也不懂什么是摇滚乐,他们唯一知道的只是1982年的某个下午,自己在下班途中上被一个外国人拦了下来,被请求为他摆拍几张游客照。
估计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居然被世界各地的陌生人奉为偶像30多年,还被赐名为小郭,小刘,小李。
设局骗他们拍照的这个外国人是马克·布雷,就是他的一场中国之旅不小心搞出了这场摇滚史上最无厘头的乌龙。
身为一位法国摇滚青年,布雷对所有具有革命情怀的地方都有着难以言状的亲切感,为此他决意要到这片土地看看,还发誓要在中国找到一支志同道合的社会主义朋克乐队。
同年,让-米歇尔·雅尔成为了第一位来华演出的法国音乐人
此时还不熟悉电子乐的观众对何时应该鼓掌感到迷茫
在游历了北上广之后,他发现此时的中国虽然已经零星出现一些乐队,但却偏偏还没有朋克,为了圆自己“在喜爱的地方能够有喜爱的乐队”的梦,他铁着头也要为此时的中国生生杜撰出一支朋克乐队。
布雷回家后取样拷贝了当时郑少秋的港台流行金曲《悲秋风》,自己再配上简单失真的电吉他,还在唐人街的地铁口找了一个中国老大爷帮忙配了一把二胡演奏。
大爷也不知道这老外是干啥的,但老人家估计都不禁夸,随手就拉了几首传统戏曲,不知道是记性不太好还是手艺生疏了,拉得断断续续,但照样被布雷收编进了这张专辑里。
布雷还随便在地铁附近的餐馆拉来一位广东厨子,让他帮忙瞎喊了几嘴“新中国”“农业大寨”“红色火炬”等等充满社会主义年代色彩的词,估计厨子留洋太久,连粤语都已经不太标准了。
很多广东老一辈骨灰级乐迷说:“虽然不是很听得清这张粤语专辑在UP乜,但还是能感觉到里面的张力,身为广东人,觉得很骄傲。”
00后的朋友听了这张专辑之后,却说对那个朋克荒芜的年代产生了怜悯。
但就是这张东拼西凑采来的闹市之声,被众多乐迷和专业音乐评选机构解读出了后现代主义的朋克浪漫。
粤语12级都听不出这几句歌词原来是:理想青年要奋斗,烦恼再多也难不倒……
布雷骨子里的法式浪漫还为这张专辑制造了一个意外的插曲,他在第一批出版的黑胶里,每一张都塞了一片浸满香水的小纸片,完美呼应了专辑名称“革命的香水”。
他没想到的是,自己精心设计的浪漫让《革命的香水》变成了一张真正的“绝版”唱片。小纸片上的香水和黑胶产生了化学反应,整批专辑因此被毁得一张不剩。
这个故事虽然被出版界列为经典的反面案例,但音乐本身对乐迷来说至少是严肃的,尤其当人们看到布雷以乐队经纪人身份出现在新闻和杂志上向大家一本正经地介绍中国摇滚乐时。
视频里的他一副中法混搭的打扮,上身中山装,下身红色喇叭裤,正气凛然地向电视前的观众描述改革后,新中国欣欣向荣的音乐环境,手里还拿着一张《革命的香水》。
为了增加可信性,他还说,当地的青年们如今都热衷于出入迪斯科等地方,而他就是在舞厅找到这支乐队的。《革命的香水》这张专辑的首演也是在广州一家叫做“珠江花园”的迪厅。
有乐迷表示并没有查到这个地方,他只好赶紧再编一个慌圆上:“噢,这个地方后来堕落了,所以倒闭了。”
即使没有去过“珠江花园”,很多广州老一辈本地乐迷对“龘”的传说依旧深信不疑,在论坛上的南北摇滚地图之争里,当北方人笑说广东没有朋克的,老广就会甩出一条“革命的香水”试听链接以捍卫尊严。
一个朋克乐队用“香水”这么骚气的词作为名称多少有点怪异,也不是没有人怀疑过这一点,但更多的人选择了相信甚至发挥了自己的想象力。
对朋克尤其痴狂的日本人为了让摇滚之神的形象更加威武,就擅自把原本“革命的香水”翻译成了“龙的革命”。
布雷见状干脆将错就错,后来的再版专辑全部改名为“龙的革命”,如今在唱片黑胶市场依然有交易,有的网站上炒到了150美金。
这张专辑多年来一直是朋克界收藏的热宠,凭着“中国第一朋克”的名号,赚取了国内滚青的自豪和国外文艺青年的好奇。
随着30多年的营销和推广,它的影响力越滚越大,时不时还会被音乐平台和媒体翻出来作为经典必听。
如果不是英国音乐先锋杂志The Wire近年(第261期)又再一次提及到了这支神圣的朋克鼻祖,估计这个骗局还会被一直延续下去。
在杂志这一期出版之后,社会学家Stuart Schrader给编辑部寄了一封信,指出了这个乐队的可疑之处,他的每一个论据都指向这个乐队根本不存在。
这封信至今仍挂在他的个人主页上,可能是为了方便执迷不悔的乐迷前往打脸。
曾经和布雷共事过的音乐人Flament就更加确认了整件事只是布雷自己瞎捣弄出来的一场骗局,他在一个采访里把布雷彻底出卖,把整个故事来龙去脉说了个透。
图片出处:https://www.letelegramme.fr
对此,被称为文艺骗子的布雷本人却解释道:“我并没有真正骗子的灵魂,欺骗别人对我来说并不是目的。如果我戴上了面具,只不过是为了发现社会的本质。”
得知真相的乐迷们很多都表示非常失望,自己崇拜了这么多年的朋克乐队玩的根本不是朋克,原来只不过是郑少秋和老大爷的remix。
尽管这个乐队是假的,但也正因为他们是假的,才造就了这场跨时30年的精彩演出。
正如豆瓣一位资深乐迷Skylin所说:“能把超级有逼格的音乐杂志the wire都给耍了,还有乐队比这更朋克吗?!”
图片及资料来源
https://www.ina.fr
https://radiichina.com 《The Great Chinese Rock ‘n’ Roll Swindle》by Nathanel Amar
https://www.stuartschrader.com 《Letter to the editor》by Stuart Schrad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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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瓣@J 《龘,及一张神秘的朋克唱片》话题#我的黑胶唱片情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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