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世界说(ID:globusnews),作者:小流士,责编:袁漪琳,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在7月25日的女子跆拳道57公斤级铜牌赛中,难民代表团的伊朗裔女选手奇米娅·阿里扎德被土耳其选手逆转,与奖牌失之交臂,这是奥运会难民队自2016年成立以来距离奖牌最近的一次。
2016年里约奥运会上,年仅18岁的奇米娅曾为伊朗代表队夺取铜牌,一时间被捧为国民英雄,各地都竖起了她的广告牌。后来她在2020年初来到德国申请政治避难,并以难民身份参加本届奥运。
之后,她便遭到伊朗官方媒体全面封杀,却在东京奥运首轮比赛中碰巧对上了伊朗队员,伊朗媒体还是不得不给予报道,但无论是解说还是文字报道中,都避免提及“奇米娅”的名字,只称呼她为“对手”或者“对方”。
● 奇米娅阿里扎德(左)在比赛首轮遭遇伊朗同胞 / 比赛截图
最终,奇米娅轻松击败自己当年的师妹娜西德-吉娅妮,顺利晋级。
赛后,按照本国政府宗教规定佩戴头巾的伊朗队女教练给了摘掉头盔后任由头发自由散落的奇米娅一个大大的拥抱,并亲吻了她的面颊。社交媒体上,一向以激进民族主义著称的伊朗体育观众非但没有因为奇米娅 “背叛反噬”、“踩着同胞晋级”而愤怒,反而为她献上取得佳绩的祝福。奇米娅在第二轮击败卫冕冠军、英国选手琼斯后,不少伊朗网民甚至把她封为“当代奥图萨”(奥图萨是波斯帝国创立者居鲁士大帝的女儿,曾为维护帝国稳定作出了重大贡献),期待她在奥运赛场上能继续为波斯民族赢得骄傲。
为何奇米娅能在“叛逃”之后,依然得到伊朗民众的喜爱和支持?
奇米娅出走德国后,曾经对媒体透露过自己选择避难的原因,一是在伊朗尤其是政府下的体育部门男性对女性的性侵害已经成为制度性的现实,二是她对被强制要求穿戴宗教服饰佩戴头巾强烈不满,认为这会给运动员的心理和竞技状态带来负面影响。
●奇米娅与丈夫在国外 / 奇米娅的个人社交媒体
对于第一点,奇米娅出于个人隐私,并没有展开细说。但流亡美国的马西-阿琳内嘉德自曝的个人经历却可让人窥见伊朗体制内性别压迫和歧视的冰山一角。20年前她担任伊朗议会记者工作时曾拿到某议员金融腐败的直接证据,并通过报道公之于众。结果,伊朗政客们先声称她通过当腐败议员的情妇,在床上窃得证据。阿琳内嘉德矢口否认后,政客和宗教舆论又质疑她“肯定被人强奸过所以仇恨体制”。后来阿琳内嘉德前往美国,谈及部分伊朗体制内人士的精神状态:“他们总是以为男性聪明绝顶做事滴水不漏,总是以为女人愚蠢无能只能通过身体才能获取一席之地。”
体制顶层的政界尚且如此,中下层体育界的情况可想而知。
关于第二点,由于伊斯兰教规定女性不能在公开场合露出头发和身体甚至身体的线条,诸如体操泳、跳水等项目基本与伊朗女运动员无缘,而各种竞技性球类比赛项目,宗教服饰也极大限制了女性身体活动性。加上缺乏国家政策和资本鼓励,伊朗女性选手陷入成绩糟糕——人才匮乏的恶性循环。
伊朗德黑兰健身房教练莫森认为,伊朗人体质兼具东方的柔韧和西方的强壮,具有很强的运动天赋,所以伊朗男排男足能在国际舞台上有出色表现,“如果放开对女运动员的种种限制,我不敢说伊朗女排能成为世界第一,但绝对不输任何亚洲强队。”
能让伊朗女性自由选择的竞技体育类别,只剩下少量诸如射击这种不易被宗教服饰干扰成绩或诸如击剑这样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项目,伊朗女性才被鼓励参加,也能不时在国际比赛上取得好成绩。
奇米娅的跆拳道项目则算是个擦边球——比赛服装宽松,胸部有遮挡,头盔又可以遮住头发,恰好避开了伊斯兰教对女运动员衣着的种种红线。同时,跆拳道又因为具有很强的身体对抗性和观赏性而广受民众喜爱,进而能给运动员带来丰厚商业支持。
即便是这样,跆拳道也没能逃过宗教保守人士的非议。奇米娅里约奥运夺牌后,伊朗年轻女性间掀起了学习跆拳道的热潮,更多的青少年运动员开始参加国际比赛,引发部分清真寺宗教长老们的不满。后者认为跆拳道选手在比赛踢腿时“露出裆部触犯真主”“导致伊朗近年来自然灾害频发”。
奇米娅最终选择离开伊朗,也是受够了诸如此类对女性运动员的侮辱。而她也不是唯一因不满而离开的运动员。最近5年来,伊朗一共有59名高水平运动员前往他国避难,涵盖跆拳道、足球、手球、柔道、摔跤、体操、赛艇、国际象棋等各领域。其中,除了奇米娅的离开,最具戏剧性的当属柔道名将莫拉伊。
2019年东京柔道世锦赛,伊朗体育部看到以色列选手率先进入决赛,勒令莫拉伊在半决赛消极比赛故意输给实力远逊于自己的比利时选手,以避免因与以色列选手交手给予以色列存在的合法性。最终,以色列选手夺冠,莫拉伊则丧失了职业生涯中最佳夺金机会,愤而叛逃德国,并向国际柔道组织披露这一黑幕,导致伊朗柔道队至今仍被禁赛。目前,莫拉伊代表蒙古国出战东京奥运,并已经进入了男子81公斤级决赛,很有希望夺金。
这些流亡海外的文化和体育名人成为奇米娅的最坚定和最高调的支持者。当伊朗国家媒体评论员嘲讽以难民身份参赛的奇米娅为“没有国土的可怜虫”时,同样流亡海外的伊朗艺人古勒阿芙尚妮发推鼓励奇米娅说:“我们就是彼此的国土”。
如果说,伊朗的体育精英们因为国内的种种不公和束缚,为了个人更好的发展,为了实现更快、更好、更强的奥运理想,选择离开故土,或许能够博得伊朗国内民众的理解,但像奇米娅这样击败母国的选手依然能获得掌声,折射出伊朗近年来各领域人才外流,年轻人普遍盼望移民的现实。他们都以奇米娅为榜样。
给奇米娅点赞的额伊斯凡达6年前医科毕业后因为国内经济凋敝找不到工作,一直失业在家,没事撸铁。靠着英俊的面庞和健硕的身体,他倒是谈了很多女朋友,可惜最终没人愿意跟他结婚,就是因为在订婚这临门一脚上女方家人看他没正经工作,尽管他家境在德黑兰还算优渥。
于是伊斯凡达下定决心离开伊朗,从前年开始学习意大利语,今年春天通过了意大利语考试,即将前往米兰读医科。父母虽然支持他出国,但还是担心他从小娇生惯养难以适应外面的环境。伊斯凡达就拿奇米娅的经历宽慰父母。
奇米娅决定避难时,东京奥运尚未因新冠疫情改期,这意味着短期内无望拿到难民身份的奇米娅将错失奥运,但她去意已决:“我还年轻,未来还有大把机会。”最终,赛事由于疫情延迟,她幸运地赶上了奥运会并取得了佳绩。
伊斯凡达也这样看待离开故土的未来:“一开始肯定很难,但长痛不如短痛,咬牙坚持下来会获得更多。”
像伊斯凡达这样的伊朗人不在少数。据伊朗记者穆吉塔巴·侯赛尼统计,过去十年间,伊朗每年有超过18万硕士以上学历持有者移民他国,其中25万工程师和医生移民美国。而更多的年轻人,或因自身能力不足,或因为经济条件限制,是身在伊朗心在外的“精神难民”,他们都从奇米娅的成功中看到了自己未来成功的希望,也衷心地支持她在奥运会能取得佳绩。
至于那些不愿离开故土的伊朗人,大多也为奇米娅感到骄傲。他们一直努力向那些被伊朗政府激进外交政策和西方媒体渲染报道而吓坏的世人证明,伊朗人不是恐怖分子,而是聪慧理性和友善和平的民族,能够积极融入周边社会,为当地社群做贡献。
在他们眼里,奇米娅已经接过了网球名将阿加西、美国航空航天局前负责人纳德里、已故斯坦福大学顶级数学教授玛丽安·米尔扎哈尼等伊朗裔文化精英手中的火炬,点亮了波斯民族新的骄傲。
7月27日下午,奇米娅在Instagram发帖,向支持她的伊朗民众表示了感谢。她在贴文中写道:“我是一个女性,我是伊朗的孩子,我是跆拳道选手。我在斗争中长大,并将继续斗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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