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大脚：象牙山的美丽传说

出品 | 虎嗅青年文化组

作者 | 黄瓜汽水

题图 | 东方IC

本文首发于虎嗅年轻内容公众号“那個NG”（ID：huxiu4youth）。在这里，我们呈现当下年轻人的面貌、故事和态度。

如果象牙山是东北黑土地上的西西里岛，那谢大脚一定是这片岛上的玛莲娜。

 

当她在《乡村爱情》第一季开头出现时，为了给年轻人张罗相亲，特地换上了一套性感的小旗袍，戴上那双标志性的红手套，踩着40码的鞋，挎上小红包，意气风发地走在村庄的小路上。那是2006年，围绕着这个女人展开的乡村史诗，才刚刚拉开序幕。

 

这一开始，就是整整15年的光景。从此之后，谢大脚作为最不可替代的大女主，稳稳站在《乡村爱情》的男性群像之中。只要有她在，周遭必然是嘈杂、热闹的，就像她一出现，必定是穿红戴绿的。

 

谢大脚就是象牙山的美丽传说。而如今，她也彻底留在了这部传说里。

人是视觉动物。谢大脚之所以让戏里戏外的老少爷们流连向往，往俗了说，就是美。

 

整部电视剧，中年组里面几乎很难挑出和她的颜值能抗衡的人。巅峰期的谢大脚，确实是东方的莫妮卡·贝鲁奇。

在戏里，刘能喝醉了酒，点评起妇女们的颜值，谢大脚碾压了一众平平无奇的“孩他娘”们，被刘能认证为“象牙山全体老爷们儿的梦中情人。”

 

在戏外，观众也无数次研讨象牙山美貌排名。豆瓣鹅组曾经有一个投票，在美貌担当的环节，风韵美人谢大脚毫无疑问地胜出。甚至超越了年轻一代的女神王小蒙、和城市白富美杨晓燕。

图源：豆瓣

谢大脚这种大气磅礴的美，脱胎于广袤的中国乡村。

 

和上海的都市丽人杨晓燕不同，谢大脚带着一股新鲜的泥土气息。她像一朵怒放的月季花，开得鲜艳俗气、开得香气扑鼻、开得骂骂咧咧，但又让每个路人都为她驻足。

 

从田间地头萌发的生机盎然的美，极具生命力。这是乡土作家们描写的传统意义上的美艳村妇：五官大，面若银盆，四肢健壮，当然，胸和屁股也要丰腴。对于这样的美，东北有一个特定的形容词——带劲。

谢大脚的美不是天生的，是演员于月仙为这个角色磨出来的。很多人在她去世后才知道，其实她是正经中戏毕业的92级表演学生，章子怡的大师姐。

 

科班出身的她，并非天生就被乡土气息滋润。

 

如果你还记得《西游记后传》里勾引转世灵童的妖精陈五真，你就一定懂于月仙妖媚起来有多夺人心魄，连佛祖都拿捏不住。

图源：豆瓣

为了拥有健康的小麦色皮肤，于月仙把自己“献舍”了。她愣是在地里把自己晒出皮炎。

 

她说：“因为谢大脚要很能干，很能操持家务的那么一个女人，她又泼辣又刀子嘴豆腐心，所以我必须让她风风火火起来，如果很瘦，你就觉得这个女人差点什么，不够像农村干农活的这样的一个形象。就这样，我就决心我说增肥了。也没想过那个时候增肥一直到现在，我就没回去过。”

也是因为于月仙对角色的倾囊付出，成就了百里挑一的谢大脚：来自东北女性天然的力量感，和女性荷尔蒙本身的妩媚，在这个角色身上结合得异常饱满。

 

这股成熟韵味不可同外人道也，追求过她的男人全剧出现过好几位。上至商界精英王大拿、刘大脑袋，下至村干部长贵、普通村民刘能、赵四。象牙山的男人们，总对她“有点想法”。

 

有的爱她爱得死去活来，有的即便结婚了还会对她念念不忘。刘能曾经留下了一句意味深长的点评：“村里姑娘寡妇都有，王长贵咋只勾引谢大脚呢？”

当然是因为她的美具有唯一性。

 

如果谢大脚不在了，那象牙山的男人们，他们的日子将会了无生趣，生命之光和欲念之火都会熄灭。

 

在《乡爱》后期的剧集里，谢大脚打算嫁给第三任丈夫，象牙山的男人们愁容满面地凑在一起开会，留下一句情真意切的肺腑之言：大脚你不能走啊。

 

或许在某种程度上，谢大脚已经成为了黑土地上的阿芙洛狄忒。

当然，谢大脚对象牙山来说如此珍贵，并不仅仅因为她顾盼之间的风情。

 

她是在各大家族之间游说的使者，是情侣小两口之间的粘合剂。就像变电箱里的保险丝一样，谢大脚用她的情商与善良，守护着整个村复杂的社交关系。

 

如此重要的人际位置，是她“超市老板娘”的职业身份给予的。

有网友说过，没有在农村生活过的人很难感受到，一家村口超市的社交价值。

 

对于一个普通的中国乡村来说，沃尔玛这种大型商超在城里，去一趟太麻烦。而在10年前，网购也没有普及到村民中去。于是，位于村子中心的小超市，兼具了零售枢纽、商业CBD、下午茶咖啡馆、夜间酒吧、以及全村的泛娱乐中心。

 

小孩子买雪糕泡泡糖，男人们买盒烟，媳妇们打瓶酱油，全部在同一个空间内完成。

 

买完东西，不得顺便停下来唠唠嗑？有网友回忆，自己老家村口也有一家如此经营的“大脚超市”。傍晚吃完饭，大人们凑在商店门口打牌、消费点吃喝。孩子们也跟着大人出来，就这么守着村口商店老板娘的电视，追完了一部部琼瑶剧。有时老板娘还会请孩子们喝瓶汽水。

闲聊、八卦、大事小情，谁家的姑娘看上了谁家的小伙，谁家的两口子昨晚吵架，谁家的驴拱了谁家的菜园。超市门口就是一个原生的热搜榜，而谢大脚就是象牙山热搜的运营总监。

 

她的副业，是保媒拉纤的媒婆，这也是“大脚”名字的由来：一双大脚走四方。十里八村的单身青年，都靠大脚来牵线。

她的业务不限于帮人相亲，各大家族之间的纷争，最终总会由谢大脚出面调停。

 

在象牙山的男女老少之间形成了一种共识：谢大脚是一个可以摆平家庭事务的局外人。她不属于任何一个家族，却是每一家遇到喜事丧事麻烦事，会第一个想到的“大脚婶子”。这是独属于中国乡村的人际关系，并不是出于精致利己的利益维护，而是人本性的热心和善意。

观众甚至可以从谢大脚联想到很多老板娘形象——龙门客栈的金镶玉、同福客栈的佟湘玉、甚至沙家浜的阿庆嫂。她们都是处在漩涡中心也能游刃有余的女人。

 

当象牙山中老年男性集体沦为作妖造孽的现世活宝时，你永远可以相信你的大脚婶子。

谢大脚的职业如今看算不上高级，但她毫无疑问是象牙山中老年妇女群像中，头一个符合如今大众定义的独立女性——经营自己的事业，打理自己的爱情，维护自己的友情。

 

正是因为谢大脚的存在，让众多乡爱十级学者，打响了“东北女权主义在象牙山”的第一枪。

 

谢大脚本身是个外来户，嫁给第一任丈夫李福后，就扎在了村口的食杂店。在《乡爱1》里，当时还年轻的谢大脚，独自一人搬着一箱箱啤酒，动作麻利地收拾着井井有条的铺子，有条不紊地记着各家赊的帐。

 

而她的第一任丈夫李福是一个在外打工、时不时去嫖娼、喝多了家暴、还总是划拉家里钱的劣等男人。

 

谢大脚并没有像刻板印象中的农村妇女那样逆来顺受，她选择的是：你打我，我就打回去。这也是普遍东北家庭夫妻矛盾的处理方式。

 

于是你能在《乡爱1》里看到，那个敢挥舞着酒瓶子朝丈夫脑袋上招呼的，年轻有气势的谢大脚，美得有些悲剧、有些锋利。即便在夜深时也会抹眼泪，但绝对不会在丈夫面前示弱。

第二次和长贵离婚，她抬着头走在前面，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不在意别人怎么议论她的第二次婚姻。

 

这样一个敢于离婚的农村女性，牢牢地把婚姻和人生掌握在自己手里，甚至很有朋克精神。

谢大脚发表离婚宣言：我的第三春来了

 

敢爱敢恨的酷女人谢大脚，一旦认定一个男人，为爱痴狂的样子能让年轻人肃然起敬。

 

谢大脚的感情生活，甚至比如今很多年轻人还炽热。她在关键时刻从不吝于表达。和长贵闹别扭，想让他赶紧回家，就直接打电话对他说：“我就想你了咋地。”

 

化好了妆，拉开帘子就问长贵：我漂亮不？带劲不？你闻，我香不？

 

这是东方女性话语里，少见的自主表达。

当地富豪王大拿为了追她，恨不得把商场的貂买空了送她。谢大脚是怎么处理烂桃花的？鞋脱下来就朝王大拿头上砸；直接抡起凳子，追出去打刘大脑袋，边打边喊“滚犊子”。

 

在足以改变她命运的物质诱惑面前，独立女性谢大脚不仅巍然不动，甚至还拳打脚踢。

她认定了和长贵在一起，就不在乎被人说三道四，也不在乎谁更有钱。这是一位中年人对爱情的勇敢。反观长贵这个男性角色，反而活得束手束脚、窝窝囊囊，甚至别人觊觎谢大脚的时候，他也为了个人仕途而犹豫不决。

 

除了轰轰烈烈的爱情，谢大脚还拥有珍贵的友情。

 

她总和女性们站在一起，从未在象牙山掀起过一场雌竞。

 

按道理来说，“孩他娘”们都应该对谢大脚这个全民女神严防死守，抱着18分的警惕。但实际上，这帮老姐们关系铁得不行。

全剧最女性主义的一幕，是谢大脚三婚之后，象牙山的几家妇女们坐在大脚超市前喝酒，对着月光，诉说着自己的人生和苦闷。

 

这是象牙山女性意识觉醒的画面，也是以谢大脚为核心的象牙山gossip girls的女性群像。

象牙山的人们有多爱谢大脚？

 

大脚第一次离婚，全体男人为了她召开紧急会议，刘能和长贵硬是在商店里坐着熬了一宿，没让李福欺负大脚。

大脚第三次结婚，刘能悲叹道“我心稀碎”，全体男人又是一声叹息。

大脚劝架不小心把头磕破了，全体男人再次暴走，抡着铁锹要去找女婿算账，甚至最后一窝端，全都被带到派出所里了，闹得鸡飞狗跳。

她就像中国乡土版的玛莲娜，只是倚在柜台旁嗑着瓜子，一颦一笑都牵动着各个老少爷们的心。

 

我们为什么忘不掉谢大脚？

 

她是唯一一个，没有因为设定是中年妇女，就被随意脸谱化的人。在中国影视剧的普遍设定里，婆婆妈妈要么是蛮不讲理的老婆子，要么是唯唯诺诺的软蛋娘们。

 

而谢大脚的存在让大家看到，50岁女人不只是广场舞和厨房，她也可以风情万种，也可以谈起恋爱脸红扑扑——她也可以成为人们的女神。

谢大脚就是这样一个鲜活的女人，她是你家门口小卖部的老板娘，她是你离了三次婚的婶子，她是你家隔壁爱管闲事的阿姨。她在象牙山，她也无处不在。

 

她要爱，要钱，要朋友，要过自己快活的人生。即便她的人生并不顺遂，甚至带着悲剧的底色。离婚、丧偶、曲折的夕阳恋情，她从未沉寂下去，从未妥协去做一个等待衰老的中年女人。

 

现在她离开了，今天的热搜上已经翻不到她去世的消息。开了15年的大脚超市，门口不会再站着那个风风火火的老板娘。年轻一代接管了《乡村爱情》，村民们学会了直播，或许以后也不会再围着宇宙中心大脚超市消费了。

 

但每当天边月牙儿升起，我一定会想起谢大脚和她的扮演者于月仙。

 

她们会在天上照看着象牙山，和那些永远忘不掉她的人。

图源：于月仙微博

天上升起一弯月牙啊

月牙弯弯正把那个月光洒

人都管月牙叫月老

月老儿专把

专把那个红线儿扎

红线儿扎紧两颗心

两颗心为啥就不在那个一疙瘩呀

夜深啦

月牙出来啦

月圆啦

心儿更亮啦

今晚夜深人不静

都等着月圆月圆进咱家吧

——赵本山《月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