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源的「变」与「恒」：七大开源基金会负责人圆桌会谈（上）

在 7 月 9 日举办的首届全球开源技术峰会 GOTC 2021 上海站，来自全球各顶级基金会的负责人共聚圆桌，围绕开源软件的历史与未来展开了深刻的探讨。 

Linux 基金会执行董事 Jim Zemlin、Apache 软件基金会董事 Craig Russell、CNCF 云原生计算基金会总经理 Priyanka Sharma、Eclipse 基金会执行董事 Mike Milinkovich、Hyperledger 及 Linux 基金会公共卫生执行董事 Brian Behlendorf、LF AI & Data 基金会执行董事 Ibrahim Haddad、TARS 基金会董事会主席兼腾讯开源联盟主席单致豪参与圆桌讨论，开源中国 CEO 马越为圆桌讨论主持人。

这场圆桌论坛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由各大基金会负责人分别自我介绍，并围绕主题“开源的「变」与「恒」”发表各自的观点；第二部分为自由讨论，主持人马越整理了一些网友感兴趣的问题，对相关基金会掌门人进行了现场采访。

本文根据圆桌讨论的原文翻译整理，完整内容请查看圆桌视频回放：

圆桌视频回放（2:10:57 开始）：https://play.itdks.com/watch/10468540?player 

圆桌开始之前，主持人马越给七位开源基金会掌门人抛出了几个问题： 

开源的本质到底是什么？开源究竟改变了什么？开源注定会颠覆什么？对开源来说，未来又有什么永远不会改变？ 

开启了这场开源界的“巅峰论坛”。

开源的「变」与「恒」

Jim Zemlin：

大家好，我是 Linux 基金会的执行董事。当你想到开源已经走了多远，特别是在 2021 年 —— Linux 内核项目 30 周年之际，当年这个在芬兰赫尔辛基的一个大学宿舍里开始的项目，现在已经是世界历史上影响力最广的技术。开源在这段时间里确实发生了变化。 

开源最初是一场反建制类型的技术和社会运动，旨在让人们接受自由和开放的思想和促进软件的交流。而今天的开源已经是人们日常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世界上大多数现代软件都基于开源软件快速开发而来，开源改变了人们的工作方式。

现在的开源软件已经成为了全球技术供应链中重要一环，开源软件上游可以商业化使用，下游则可以提供给更多的用户。这就要求项目管理者做出任何方向性决策之前都要经过谨慎的思考，为社区建立信任，以确保可以不断地吸引更多的开发者和用户加入他们的项目。他们建立信任的方法是有一个良好的安全态势，确保上游项目的安全基线，这样人们就可以充分信赖上游开源社区。合理和健全的开源项目需要更严格地跟踪知识产权，无论是代码本身的版权，还是管理这些开源项目的商标，以及制定一些执行和互操作标准等。 

而开源不变的地方在于，无论是今天还是未来的软件建设方式，开源都将是我们在应对未来挑战中的核心组成部分，我们如何建立流程、系统、工具和培训，使我们所依赖的开源社区能够在开放协作中生产软件，使其自由提供给任何人，无论他们在哪里工作，无论他们住在哪里，其方式可以被信任，这将是今天和未来要面临的持续挑战。

Craig Russell：

大家好，我叫 Craig，我是 Apache 软件基金会的 9 名董事之一。以防万一大家没听说过我们，我还是简单介绍一下。Apache 软件基金会是一个公益慈善机构，致力于建立开放合作的社区。我们有 300 多个开源项目，覆盖了很多领域，包括传统的 web 服务器、大数据、流处理、云服务、数据库和分析工具等。我们不试图预测未来或甄选行业赢家，但我们向所有想参与开源的人开放。

我认为开源应该是一种基础设施，就像宽带、互联网、公路、桥梁、隧道那样。比如互联网宽带对全球所有社区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而这个基础设施是由数百万人建造，供数十亿人使用的，所以记住“开源软件无处不在”是很重要的。 

说到我们现在面临的挑战，我认为我们的挑战或者说是机遇，很大程度上在于有许多软件都是由有特权的人开发出来的。我们需要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些想参与的人身上 —— 他们想上网，可能有困难；他们想进入社区，也可能有困难。所以我认为作为开源人士，我们面临的挑战之一是鼓励人们参与进来。特别是开源社区，往往存在一些包容障碍，比如语言和文化隔阂。所以我相信，我们需要采取明确的行动来改善社区多样性，提高社区的包容性。 

作为开源社区中的一部分，我认为大多数制造或生产开源软件的组织机构，已经制定了明确的行为准则和多样性政策，确保开源社区的公平和包容。 

以上这些结合起来，可以帮助我们降低开源合作的障碍，从而应对为每个人改善基础设施的挑战或机遇。让每个人都可以利用开源，让每个想建设开源的人都可以参与进来。

Priyanka Sharma：

大家好，我是 Priyanka Sharma，我是云原生计算基金会（CNCF）的总经理，CNCF 是 Linux 基金会的一部分，我们的领导 Jim 今天代表我们进行了发言。在 CNCF 中，实际上已经有超过 100 个开源项目，这个数字仍在不断增加。 从我们的旗舰项目 —— Kubernetes 开始说起，你们中的一些人或许多人可能听说过它，它是今天全球软件基础设施技术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它通过容器帮助人们在云上更好地管理他们的资源。这个项目最初是由谷歌公司创建，并于 2015 年开源，同时催生了 CNCF。6 年后的今天，我们是世界上发展最快的社区之一，也是发展最快的开源社区。 

现在，我们有 100 个开源项目，在全球 77 个国家拥有超过 25,000 名开发者。其中，中国是一个开发者大国。事实上，中国已经成为云原生相关开源项目的全球第二大贡献者，在 CNCF 中来自中国贡献的开源项目就有 17 个，所以我们之间有着深厚的联系，未来也还有很多可以合作的方向。这就是 CNCF 目前的一些情况。 

关于如何参与开源的问题，我想 Jim 和 Craig 已经讲的很全面了。在我看来，除了两位之前已经提到的东西，我认为开源文化还有一点正在改变，那就是人们参与开源时，所期望得到的东西发生了变化。 

很多年前，仍是小众的开发者参与开源更多的是因为业余爱好，个人参与开源贡献靠的也是兴趣和激情驱动。但是现在，开源已经是所有行业技术创新的关键引擎，这意味着，从事开源项目开发的人，特别是那些处于非常重要的技术领域的人，可以依靠开源拥有待遇丰厚的工作机会。也就是说，现在的人们为开源做出贡献可以得到可观的报酬，一般来说，开源开发者的收入是越来越高的。这是我认为开源界一个很大的变化。 

在我看来，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变化，因为这将为开源领域带来更多的人才，更多的创新，我确信这是一条正确的发展道路。因为在这个基础上，人们可以建立更好的新事物。我想分享一个例子：我们所经历的新冠疫情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全球性的挑战。但在云计算领域，我们看到了我们的开源项目，为许多在疫情期间需要完成的抗疫工作提供了支持，这样社会才能正常运转。比如餐馆远程点菜，比如构建追踪病例接触者的应用程序，比如通过 mRNA 技术制造疫苗，甚至我们所有人都学会了使用云服务工具居家协作办公。

Mike Milinkovich：

大家好，我的名字是 Mike，我是 Eclipse 基金会的执行董事。首先，我们的基金会已经存在了17 年，所以我们目前有 330 名基金会成员，主导了大约 400 个开源项目，并有大约 1700 位开发者在这些项目上工作。所以，我们的主要工作是为基金会旗下的所有项目分支提供保护和帮助。 

Eclipse 基金会的起源可以追溯到一个同样名为 Eclipse 的开发者工具，这也是我们今天能够在广大开发者群体中立足的原因之一。但需要说明的是，过去 15 年来，我们实际上主导了很多不同的技术，而不是专注于任何一项特定的技术。不过现在如果提到 eclipse 这个词，大家还是只会联想到 Eclipse IDE，要改变人们对 Eclipse 基金会的刻板印象仍需要一些时间。

我们在制定技术规范方面也做了越来越多的工作。对于那些最近参与 Java EE（Java 企业软件标准）工作的人来说，所有的 Java EE 开发平台和生态系统从规范的角度来看都转移到了基金会，成为了 Eclipse 基金会旗下的 Jakarta EE 项目，并建立了对应的开源社区。Apache 软件基金会最近也加入了其中，实际上我们特别自豪，感谢 Apache 董事会的 Craig 为推动此事做出的贡献。 

关于开源的本质，开源已经改变了什么，未来又将走向何方这些问题，前面的各位都给出了很好的答案，我认为 Jim、Craig、Priyanka 都讲得很好，我同意他们所说的。对于开源社区来说，多样性和包容性显然是未来的一个关键主题。我认为开源的专业化发展，还需要考虑到这样一个事实，即开源的消费者与开源的维护者之间的联系，当你建立自己的开源项目，以及围绕它们的社区时，我认为这些都是需要考虑的关键因素。 

在本质上，我认为开源最初可以追溯到多年前首次提出的四项自由 —— 任何人都可以自由地使用、研究、修改和分发软件，提出这四项自由的目的最初是为了解放开发者。后来，更多的人们和公司开始意识到开源也解放了他们，而且开源已经成为一种反建制的发展趋势。实际上，开源也是现在的一种流行的商业模式，同时也是比以前任何模式都要好得多的创新与合作方式。 

我认为这才是真正推动世界各地开源的原因，而建立在开源之上的全球软件供应链，至今仍以这“四项自由”为基础，我认为这就是开源的本质。而开源的未来，就是把承认这“四项自由”重要性的组织机构范围不断扩大，让更多的人参与进来。

Brian Behlendorf：

谢谢大家，很高兴来到这里，我是 Brian Behlendorf，我是 Linux 基金会区块链、医疗领域的总经理，同时担任 Hyperledger 的执行董事，这是一个企业区块链项目，此外还担任 Linux 基金会公共卫生的执行董事，还管理着其他的一些开源项目。 

我的发言顺序比较靠后，所以我需要在前面几位精彩的发言之上再补充一些内容，这对我来说是一个挑战，但我已经想好了要把我的重点放在为什么要开发上，因为我喜欢开发。我们都知道，软件开发已经成为当代社会经济发展的动力源泉，同时也是一条真正发展科技基础的道路。我想另一种比较贴切的比喻是，软件开发提高了人类技术能力的“底座”，并帮助我们建立了技术的标准。与页面上冷冰冰的文字不同，软件开发是一行行活生生的代码，它帮助所有人更便捷地操作计算机，帮助企业以更低的成本做更多的事情。 

但是，为什么开发者们喜欢并信任开源软件？为什么当两个软件包 —— 一个是专有的，一个是开源的 —— 摆在他们面前，他们会更倾向于选择开源的，哪怕专有的软件包也是免费的。为什么开发者更喜欢开源软件？我认为主要有三个最主要的原因。 

第一个原因是，在任何运转良好的开源项目中，你都会有一种志愿者的意识，一种自愿的、纯粹的协作意识。所有人平等地在一起工作，你可以向其他开发者学习，他们可能对你提出的架构或你报告的 BUG 修复也会提供一些好的想法。可以说，这是一个与你在大多数公司内部看到的都不同的环境。客观地说，也并不是所有开源项目社区都有这样的环境，但在那些运行良好的开源社区中，优秀的领导者功不可没，他们在人才管理方面是做到人人平等的。即使是一个由新来的开发者提出的疯狂问题，在开源社区中也可以引发一些有趣的想法，比如软件的架构应该如何发展， 或者如何改变，不是吗？所以，自愿的同行合作，有机会从每个人的才智中学习，专注于解决一个类似的问题，这就是开源社区的魅力。我觉得在这个世界上很少有像这样让我不愿离开的地方，参与开源让我有一种使命感，有一种向前付出的感觉。 

第二，当开源最初在互联网上出现时，它给人的感觉是非常脆弱的，那种感觉就像是我们创造了一个新奇的东西，但如果没人照看它，它就会存在风险。就像人们可能会关心自己院子里的树，厨房里的盆栽，如果一个开源项目的没有人关心它，那么它可能也会逐渐消散。比如我在某个软件中找到了一个漏洞，我可以转身离开，我可以生气和抱怨你创造了一个非常糟糕的软件；或者如果有源代码，我就可以挖掘并找出漏洞。比如，我发现了错误，并在下面提供了解决方法。这种“提前付款”的感觉，对某事的贡献感，这种动力，现实生活中很少有其他事情有这种特征。开源来自一种比生存更高级的心智追求，在某些情况和环境下，我认为我们很多人已经失去了这种心智，这是诞生超过 25 年的开源理念给我们留下的宝贵财富。 

第三，Mike 刚才谈到了自由软件和开源软件固有的“四个自由”，体现在开源许可证上，就是保证每个人拥有 fork 开源项目的权利。比如说，如果我不同意 Linus Torvalds ——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我只是顺便说一下 —— 但是如果我不同意 Linus Torvalds 关于 Linux 内核应该发展的方向，我有权创建 Linux 的分支，重新搞一个派生作品，我可以用我认为更好的方式建立一个由其他人组成的 Linux 内核社区，没有人可以剥夺我的这项权利。

这种分叉权的存在，意味着任何开源项目的领导者或决策者，都必须对其成员负责，必须对社区负责。他们可以凭借自己的意志对项目的未来做任何决策，但当他们朝着与社区中的民意完全不同的方向走时，就必须承担相应的风险。这是一种非常特别的问责形式，与我们在任何其他组织机构中看到的问责形式都不同。结合历史事实来看，这往往会催生出更好的开源软件，也会给开发者带来一种授权感。这也意味着，某个软件的创造者一旦将其开源出来，就总是有机会让其开源的代码延续下去。 

我认为这就是为什么开发者喜欢开源软件的 3 个原因。坦率地说，这 3 个原因也给那些决定在开源项目之上进行开发的公司带来了好处，甚至为进一步开发开源项目投入了大量资金。

Ibrahim Haddad：

大家好。我叫 Ibrahim Haddad，我是 Linux 基金会下属的 LF AI & DATA 项目的总经理。我们的目标是推进开源 AI 和大数据技术的开放和创新，我们旗下有很多企业会员，其中有半数来自中国。 

说到开源的本质，我认为真正的开源有 4 个组成部分，首先先是人，二是协作，三是开放性，四是授权框架。所以总的来说，开源的本质就是让人们在开放的环境中合作，在一个特定的许可框架内，允许其他人从事他们的工作，并在此基础上发展。我认为这已经持续了很多年，核心原则没有改变，但周围的一切都变了。我的意思是，我们现在采用的流程、政策、工具、工作流和开发方式都在改进和发展。但我们一直努力的方向并没有改变，那就是让人们在开放和透明中合作，邀请他们共享更多的技术和知识，让开源的追随者能够利用前人已经完成的工作，在上面建立和创新。 

我认为，开源未来的挑战是如何扩大规模。经过 2-30 年的发展，开源已经变得非常重要。但在很多公司内部，都有一个默认的第一准则，就是不断建立自己独有的价值或其他东西，以提高核心竞争力。你很难在全球范围内建立一个统一的标准规范。从我的角度来看，挑战是我们如何将开源的理念扩展到所有这些开发者那里，包括开源的技术，开源的相关知识，在公司和组织内部，我们如何规范所有开源使用者的操作，使其遵守开源协议，如何参与开源贡献等。

单致豪：

大家好，我是 Mark，我是 TARS 基金会的主席。TARS 基金会是 Linux 基金会的一部分，也是中国发起的第一个基于开源项目的基金会。我也是腾讯开源联盟的主席。我喜欢开源，当然，我对开源技术也很感兴趣，比如微服务，云计算等。在腾讯内部，我们也需要开源，我领导着我们的团队积极参与全球开源创新合作。我很荣幸地加入了不同的开源组织，比如 Linux 基金会的董事会成员，以及 LF 边缘计算基金会成员，也是中国本土的木兰开源社区的成员等。 

在 Priyanka 的发言之后，我认为开源世界未来的变化或者说正在发生的变化，是中国对国际开源项目的贡献越来越大，中国开源贡献的增长速度也非常快。如你所知，在中国有很多的软件应用场景，这里面将产生许多优秀的、经生产检验的开源项目。在生产实践过程中，中国开发者将这些具备高性能、高可用能力的顶级项目继续开源贡献出来。很多中国公司也加入了国际开源基金会，比如 Linux 基金会，他们也有很多基础软件项目毕业成为顶级项目，实际上 TARS 也是这些开源基础项目中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成员。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有越来越多的国际顶级开源项目来自中国，这不仅可以帮助中国的开发者和企业，也可以帮助世界各地的开发者和企业。来自中国的开源力量，肯定会在开源发展中发挥更关键的作用。 我非常高兴地看到，你们已经向世界提供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开源合作。 

如果说开源还有什么没有改变，我认为一定是全球合作的开源理念。正如我们所知，开源开放为社会创造了很多价值，我认为我们将永远站在一起，这是对社会开放的好处。

开源的「变」与「恒」：七大开源基金会负责人圆桌会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