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部老剧的美,翻拍十遍也无法再现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新周刊(ID:new-weekly),作者:笺语,头图来自:《上错花轿嫁对郎》剧照

老剧翻拍年年有,糊到无人关注无人嘲的,《花好月又圆》算是独一份。

听名字尚且无法关联到原作,但上错花轿嫁错情郎、鸡飞狗跳先婚后爱这剧情,是不是能品出一丝熟悉的味道?

严格来说,这部小糊剧都不能算作翻拍,只能说是对《上错花轿嫁对郎》这一经典的越级碰瓷。

壁咚强吻公主抱,灰姑娘进了大观园,撒糖场面可以说是毫无新意,土到返祖;再加上诸如“我们这不是慈善机构”等穿越台词刷屏,分分钟能让人尬到用脚趾抠出一套海景大别墅。

这雷人的造型,是对观众该有的态度吗?/《花好月又圆》截图

就连点题的上错花轿,都有侮辱观众智商的嫌疑。原作是扬州两家财力比肩的大户,因为父辈们的攀比讲排面,所以才有了同样的婚服花轿、同一天出嫁的巧合。

而新剧不讲武德一拳打死逻辑党,将骗吃骗喝的街头乞丐和养在深闺的贤淑郡主强行牵线。

一个错进将军府,一个误入土匪寨,最后成功实现了乞丐配将军、郡主配土匪的跨服聊天,破壁相爱。只能说黑暗料理的菜谱都不敢这么乱配瞎编。

让人“智熄”的人设和剧情之外,最不能忍的,是古装剧在视觉上的精致修养都被放弃了。

如此不知所云的婚服凤冠,本古装迷拳头都看硬了。/《花好月又圆》截图

看妆面,干瘪出戏的浓眉红唇,现代感十足得宛如脱下戏服可以直接去公司前台上班;看造型,潦草随意的刘海披发和廉价网红的头箍花环,还不及仿古街区花50块拍照的梳化走心;服装更是一无形制二无美感,只有影楼流水风范,毫无古典气质。

如果硬要从两部剧中找到关联,那大概只能借由集合了新老两剧演员的《小欢喜》,让《上错花轿嫁对郎》里出演沙平威的沙溢,给《花好月又圆》里出演乞丐小丸子的李庚希敲门,喊上一句“英子,开门,我是爹地”了。

二十年前的沙溢,也是精神小伙。/《上错花轿嫁对郎》截图

不留情面地说,二十年前的《上错花轿嫁对郎》,不论内核还是皮囊,给如今任何一部古装偶像剧当爹都绰绰有余。

合力出神剧

如果说过目即不忘是评判电视剧经典与否的标准,那么《上错花轿嫁对郎》显然可以封神。

看过这部剧的人几乎都对它无法忘怀,即便是主演黄奕也不例外。去年在参加一档聚焦主播带货的综艺时,黄奕脱口背出了当年这部剧里的台词:

“买卖不算账,生意难兴旺;不怕不赚钱,就怕货不全;见人三分笑,客人跑不掉;坐商变行商,财源达三江。”

整部剧的生动有趣,借这段朗朗上口的顺口溜便可知一二。

《上错花轿嫁对郎》好看,首先得益于故事。这部剧,改编自台湾言情小说家席绢“花嫁系列”中的同名小说。

擅长用活泼俏皮的语言风格谱写罗曼史,以“冰淇淋”文学网罗书迷无数的席绢,用现在的话来说,在铺排巧合、制造看点上,就是“太会了”。

武馆侠女李玉湖和富商千金杜冰雁,个性迥异的双女主,同一天出嫁却偏逢大雨。避雨闲聊时两人投契,于是义结金兰,谁承想却上错了花轿,本该为富甲一方却痨病加身的齐天磊冲喜的杜冰雁,遥遥北上误入军营;而原本为位高权重却接连克妻的将军袁不屈续弦的李玉湖,却阴差阳错被困于齐家的高门大院之中。

杜冰雁和李玉湖的错位人生,没有狗血,只有欢脱和浪漫。

互换人生之后,一个成了女扮男装的后世花木兰,一个做着宅斗恶戚的机智大女主,南宅门北沙场两大片场和多达六条感情线就此串联起来。

而导演张子恩,早在《宰相刘罗锅》《绍兴师爷》和《康熙微服私访记》等诸多古装剧中,就展示了他擅长叙事的镜头语言。而这次,他又整合各路资源,把这样一个节奏紧凑、要素繁多的故事盘活了。

南至扬州、北上进京的实地取景,带出了让人身临其境一般的古典气息。

开篇热闹的出嫁部分,随同花轿一起入画的便有扬州瘦西湖、史公祠和大明寺。后段公主微服出访,镜头又扫到了北京门头沟的妙峰山和龙泉寺。

而齐府的生活戏份,也是在楼阁亭台树茂花繁的苏州园林中展开的,就连短暂出镜的一日三餐,陈列的都是有如红烧狮子头、水晶肴肉、栗子糕等当场现做的江南美食。

剧中随处可见的假山亭台,均取景于何园和个园两处园林。/《上错花轿嫁对郎》截图

如此,追剧已经不止于消遣,而成为享受了。

创作了《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的作曲大家雷振邦的女儿、国家一级作曲家雷蕾,以扬州小调和徽州黄梅戏为蓝本,为这部剧量身定制了片头片尾曲甚至插曲《花轿谣》《定良缘》等十余首原声曲。其中片头曲《烟雨唱扬州》,更由导演张子恩亲自填词而来。

可美景美食美曲当前,最让人频频翻找出来回味的,还是这部剧里的美人

如黄奕、聂远、沙溢等稚嫩却又充满灵气的演员,几乎把颜值和演技的两大巅峰都留在了这部剧里。

相恋的人藏不住眼里的光,这一对着实太甜了。/《上错花轿嫁对郎》截图

而能让演员与角色无缝贴合,统揽全剧梳化的树云,可谓功不可没。

毕业于西安美术学院的导演张子恩,在执导筒之前,曾在西安电影制片厂做美术设计。也正是在给取材于敦煌壁画的歌舞电影《丝路花雨》做美术设计时,张子恩结识了甘肃歌舞剧团的化妆师杨树云。

“故事巧,演员好,音乐美”,如此名副其实的宣传,如今已经看不到了。

一段英雄惜英雄的奇缘就此展开。也得益于这场相识和合作,在谈论古偶剧审美时,我们才拥有了《上错花轿嫁对郎》这座至今都难以逾越的高峰。

造型,造艺,造神

杨树云的造型,神就神在会讲故事。哪怕你不知晓剧中人物编排,但从他们的发型妆容也能猜出大概。

杜冰雁未出阁的女装扮相和入军营后的男装扮相,可谓截然不同。

一身侠义的李玉湖是剑眉星目,而满腹诗书的杜冰雁则是柳眉杏眼。她们一个偏爱挽髻披发,并点缀上珠玉或绢花做成的清秀发饰,身披色彩斑斓的轻纱披帛,以显俏皮活泼;一个热衷发包盘头,再加之隆重夺目的项链耳环和金银额饰,身穿明艳华丽的成套罩衫,以示端庄大气。

完全服务于角色个性的服化,才有了仙女湖避雨时,两人明明都着红装,可掀起盖头来却是温婉和灵动两种截然不同的美态。

谁是富商千金,谁是武师之女,谁动如脱兔,谁静如处子,几乎从妆发上就能辨明。

为了落笔古典之中,又能兼顾年轻观众对现代审美的偏好,《上错花轿嫁对郎》里,杨树云还将欧式的修容概念和古人所爱涂描的鬓角结合起来,创新地用钩鬓、直鬓结合修容来修饰人物脸型。

如果说化妆师也分流派,那么热衷研究、论文等身的“天下第一梳”杨树云显然要归为学院派。

为《丝路花雨》剧组化妆时,他多次前往莫高窟临摹壁画,同时学习唐史,甚至以学者身份被吸纳入中国唐史学会和中国吐鲁番-敦煌学学会。

直到87版《红楼梦》剧组公开招募化妆师,他又抓住了一个成为半个红学家的机会。

可以说,没有杨树云(右一)就没有被奉为经典的林黛玉。/@杨树云微博

原定的化妆师王希钟,因疲于《西游记》剧组的化妆工作无暇兼顾。于是初来面试的杨树云,通过现场给试镜贾宝玉的十余名演员化妆,拿到了直通大观园的门卡。

当时导演王扶林只跟杨树云说了一句:“这不是考古,而是一部诗化小说的艺术再现,我希望你能把《红楼梦》化成古代妇女涂脂抹粉的艺术真实。”

为此,进组后的杨树云重读了七遍原著,并把书中四百多个人物的外貌描写语句如数抄了下来。

衣着妆发各有风情的金钗们。/《红楼梦》剧照

甚至为了还原林黛玉那抹似蹙非蹙的罥烟眉,杨树云不惜翻遍了《时世妆》《十眉图》和《西京杂记》等古籍,参考了卓文君“淡而曲,望之如远山”的远山眉、杨贵妃的涵烟眉等原型,才设计出了前高后低、如水墨画中轻烟一般挂在半空的八字罥烟眉,可谓契合林黛玉孤傲清高又弱柳扶风的艺术形象。

杨树云为林黛玉设计的造型,还原度让人感动。

除了妆面设计,杨树云还包办了剧中人物的发型设计,亲手缠制金丝凤发簪。为了适配剧中人物的个性和年龄,从初入贾府的“百合分髾髻”到出落有致后的“齐眉穗”和“反绾髻”,单黛玉一人,就有几十种与场景相配的不同发型。

同样让人称奇的,还有占据更多笔墨的人物服饰。服装设计师史延芹为《红楼梦》准备的戏服多达2700套,花色图案都有讲究:王熙凤的衣着花色艳丽,薛宝钗则是柔和中庸的素色为主,至于林黛玉,观众总能在她身上找到梅兰竹菊等凸显读书人气质的元素。

可要说和杨树云配合最为默契的,就不能不提会演戏更会服装设计的李建群

如图可知什么叫做牡丹国色,什么叫做盛世大唐。/《唐明皇》剧照

两人一个包揽梳化,一个负责服装,先后合作了《唐明皇》和《杨贵妃》,联合捧回了飞天奖和百花奖。同为唐史爱好者,当年为《唐明皇》设计服装时,李建群不仅对着阎立本的画册反复琢磨,甚至“四进敦煌、七下西安”,把古迹中留存的壁画都一一临摹了下来。

95版《武则天》后,世人皆知毛戈平。可出神入化的化妆技之外,杨树云的发型和李建群的服装,同样起到了画龙点睛的效果。

李建群老师,我愿称之为“最美的服装设计师”。

当时,37岁唇下一颗美人痣的李建群,因为演活了不容不惊的徐妃而为观众熟知,却少有人注意到她美貌之下的旷世才情。剧中,她为太平公主设计了一款莲花冠,其实是考究了太平公主出家平安观当道士的历史。

正如杨树云所言,他们所在的年代古装剧的审美氛围达到巅峰,是因为幕后人的痴迷付出。

“我看了多少古代绘画,临摹了多少作品,翻阅了多少史料与资料,吸收了多少姊妹艺术的造型精髓。现在的人,不会也不愿意在这上面下功夫了,因为他们欠缺对中国五千年传统的热爱。”

李建群老师实力证明:不想当艺术家的演员,不是好的服装设计师。

被抛弃的诗意美学

而比欠缺对传统文化的热爱更直观的,是欠缺对观众的基本尊重。

韩式平眉热刚退去不久,又先后有女星被抓包顶着一头淡黄的长发出演古装剧。不看她们的造型,你压根不知道古代人民在美容美发上的造诣有多走在前列,连如今影楼组团去义乌购买的波西米亚风花环发带都能批量生产了。

跨组撞衫,三个角色一套造型,这算不算造型界的一稿多投?

除了讲究一切向当今审美看齐,极简风也刮到了剧组。看起来费功夫的盘发和发髻能省则省,不管是人间侠女还是神界上仙,统统热爱不加修饰的披发,顶多让大脑门子在刘海、中分和梳平之间做出选择。

更为剧组省经费的是,连赏心悦目、环佩叮当的头饰都一律不戴了。曾经古装剧中用量惊人、撩动少女爱美之心的步摇、珠钗、金簪等道具纷纷神隐,至于背后的原因,有网友大胆发言,大概是为了方便抠图。

比外行人看热闹更让人心凉的,是内行人忙于制造热闹。

一组让人头皮发紧的造型图

曾在《青蛇》中化用昆曲意象的铜钱头和梅花鬓,也为聂小倩梳过蝴蝶髻的张叔平,近年来就沉溺于用强力梳平来考验演员们的发际线;而凭借《龙门飞甲》斩获过亚洲电影大奖最佳服装造型设计奖的赖宣吾,如今也有赴梳平后尘之势。

古装剧迷的词典里,难道还不配拥有一个美字了吗?

众人躺平的制作环境,倒是让于正掌握了财富密码。《延禧攻略》里的点翠和绒花,《骊歌行》里的缂丝和打籽绣,几近失传的传统工艺,不仅为服化增色,也给了于正可以自称“服化道全国最牛”的底气。

没想到有一天,我们会把良心出品的赞誉送给于正。

可翻车只会迟到,从不缺席。于正的新剧《玉楼春》,前一秒因为辣目洋子还原洛神图的造型而备受好评,下一秒就被发现错乱了朝代:服装制式明明是明朝,怎么女主大婚用的却是清朝的凤冠呢?

导演对此的解释是:“这是架空剧,没有明确朝代。”

架空,也成了古装剧罔顾服化套路的解题新思路。因为架空,所以混搭,如此便能省去关照历史的功夫,实现服化道的重复利用,不失为另一条省钱又省事的致富之路。

其实观众都明白,如今的剧,不再适合探讨艺术,只适合谈论生意。台词混乱、剧情狗血、演技堪忧的烂片都在躺赚,费时费力设计图稿,让赶场的明星们花上几个小时张罗妆发造型,在这个每天等于208万元的时代,岂不是等同于把好钢用在了刀背上?

如今的我们,难道不配再拥有造型诗意的古装美人了吗?

快餐化的节奏,流水线的出品,我们的古装剧其实不只失去了对服化道的耐心,更失去了对艺术创作的耐心。

杨树云回忆往昔时说,他在《红楼梦》中的造型设计很多是“有感而发,即兴创作”。之所以能产生源源不断的设计灵感,是因为他在剧组的每一天,都能沉浸在《红楼梦》的艺术创作氛围里。

“每天听红学专家讲课,看导演拍戏,大家谈的除了《红楼梦》,还是《红楼梦》,我已生活在大观园中。”

可曾经“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古装大观园里,今已遍地是资本,随处见文盲,满目萧瑟,早无戏痴尔。

杨树云根据画像复刻还原的宋朝皇后,比如今古装剧中的造型不知精致多少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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