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白噪音,都市生活的去痛片

2020年播客大火,这场“文艺复兴”悄然改变着人们的生活方式。知识、娱乐、音乐……播客类型层出不穷。在这纷杂的播客世界里,我们关注到一档来自德国的自然播客——tree.fm。在对制作人Kai Nicolaides、听众苗晓文、以及她的朋友胡杨进行采访后,我们发现自然作为最原始的记忆,一直存在于人的心底,发现这是一个源于父爱,但又不只有爱的故事。其中还有迷茫、成长、与自我面对。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故乡与世界(ID:homeandworld),作者:Superhat,编辑:调反唱唱,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tree.fm是一款自然播客,播有不同季节、不同气候带、不同时间的自然声音。制作人Kai Nicolaides在2019年发现自然音乐能够安抚让他束手无策的两个月大的女儿,于是开始着手制作,2020年疫情期间他再次完善音乐播放器。

在传播的过程中,他发现这个播放器安抚的不止是他幼小的女儿,还有那些困在疫情里,但一直被生活驱赶着的年轻人。

tree.fm界面截图。

心理学家荣格认为,内向意味着人更容易关注主体,寻找“我”的感知和目标,是内向状态下的人与世界连接的方式。

向内寻找“远方”,用“听”暂时代替“看”,重新连接“我”与世界。

1. 成长时的迷惘

8月底,在经过了四次辗转之后,苗晓文终于到了瑞典乌普萨拉。

在一个以家居设计闻名于世的国家,作为宗教中心,乌普萨拉葆有的是它与新潮背道而驰的传统。

苗晓文是为乌普萨拉的生态学、植物学传统而来,为的是关于它的一两句描述,“城市周围有肥沃的田野,茂密的森林……”尽管,选择一片陌生的田野、森林,选择作为传统的生态学、植物学,与她之前的人生毫无关联。

乌普拉斯街景。

在飞出国门之前,她的辗转都跟新冠防疫有关。为了按照新生手册上写的时间表准时办理入学手续,她考虑了包括疫苗互认、中转及目的地机场有无核酸条件、学校宿舍入住最早期限等等方面的“最坏”可能性,决定提前一周从成都飞抵她的留学始发站上海。

刚到上海,成都某机场发现疫情。出于担心,苗晓文选择在上海的酒店里待到出国的那一天。瑞典留学生新生群里议论纷纷,所有人都在为防疫揪心,甚至有人戴上防护面罩,穿了防护服。

从中国飞往瑞典的航班,先要呈西北方向向北极点飞行,穿过西伯利亚大片森林与冰川,南下至列宁格勒后平飞进入欧洲。当苗晓文在广阔的、苍莽的密林之上入睡时,她十小时前离开的上海浦东又出现了疫情。

苗晓文说,选择去瑞典攻读硕士,在旁人看来是“不对口”、不明智的选择。十多年前,优秀的小镇做题家苗晓文考入国内名牌大学,又经过申请和筛选,进入了各专业精英云集、以著名学者命名的学院,可是在专业方向上,苗晓文曾陷入长期迷茫。

大学之前的教育都是先有题设,再有解答。到了大学,自己却要成为那个提出问题的人。

如何提出一个正确的问题比如何解答更难。苗晓文辗转于中文系、哲学系,最后却以法学专业毕业生的身份结束了四年大学生活,紧接着,她又和那种迷茫一起,进入了宗教研究所。看似做了很多次选择,但这一切都不是她想要的结果。身边的人要么选择职场,要么选择自己所钟爱的专业方向,苗晓文日渐焦虑,但却无济于事。

是将自己干脆投向这个世界,做一次随机的选择,为之倾注一生,还是想清楚之后行动,问问自己究竟想要在这个世界成为一个怎样的人?

2019年底,硕士阶段肄业四年,少年不再,从未独立生活过的苗晓文决定离开熟悉的环境,独自前往遥远的北欧,从头开始学习一门完全陌生的专业。

在苗晓文身向远方的起点之年,世界上的另一个年轻人的生活也开始迎接改变。长年扎根在德国柏林的Kai Nicolaides迎来了女儿的降生。

2. 把话筒交给森林

2019年,一个初冬的凌晨,在播放了一首大自然主题的氛围音乐之后,刚出生两个月的女儿终于不再哭闹。Kai又在女儿身边多停留了半小时,感到自己已经完全失去困意,习惯性地回到了工作台前,打开电脑。

Kai Nicolaides是德国New Now工作室的创始人,这家工作室看上去和世界其他地方的创意事务所没有区别:年轻的设计师、程序员、项目管理者聚集在一起,找客户、出方案、做产品、提供互联网技术服务。但是程序员出身的Kai完全不符合人们对Geek的刻板印象,他看上去就像一支摇滚乐队的领袖人物,纹有两条大花臂,不戴眼镜,也不穿格子衬衣,脸上完全没有“宅男”、ACG爱好者等标签。

Kai Nicolaides

Kai认为那天给女儿播放音乐的情景激发了他内心深处的某种灵感,一开始他想做一个音乐库,将自己从网上抓取的自然音乐收集起来,安抚幼小的女儿。

这个方法非常见效。在放音乐之前,他和女友已经试过了各种各样哄小孩的花招,但只有源于自然界的轻音乐可以让女儿长时间保持稳定愉快的心情。

一回到技术上,对育儿束手无策的Kai总算找到了一个自己擅长的点。Kai利用业余闲暇自己在电脑上完善这个音乐播放器,一开始,他没有想到,这一系列偶然的付出,最终的结果是制造出一款明星产品。

当2020年防疫措施迫使New Now暂时歇业时,Kai与家人相守,无事可做。每当女儿哭闹,Kai在安抚之余,便会再回到音乐播放器的完善上,他着手于从网络上搜集来自全世界不同地方的自然音乐。

tree.fm音频来源网站timberfestival-泛欧洲地区音频来源分布,德国分布较多。

逐渐地,他意识到这个播放器将可以给许多因疫情困在家中的网友提供心灵抚慰。

没有经过产品经理调研、制作分析文档,Kai按照自己的设想,完成了tree.fm的初步搭建。在他的想象中,这个播放器将固定以随机模式,播放世界上任意角落的自然环境音。

与其称之为“音乐”,不如说是将话筒交给了森林,让森林讲述不同季节、不同气候带、不同时间的故事。在听觉上打开一个时而静穆,时而新奇,时而可怖的“远方”。

森林的低语,也许能带人离开那座巴别塔。

3. 在自然中寻找

即便瑞典人普遍都能听、说英文,但在常常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偶然能听到的说话声,依然是苗晓文听不懂的语言。

新专业的陌生感,在最初的一个月过后,已经几乎冲毁苗晓文的期待。她不得不学会直面最初选择来这里的原因,即为何而逃避。

上图:乌普萨拉校园 林奈纪念馆。

下图:乌普萨拉校园 林奈纪念馆路标。

苗晓文频繁前往乌普萨拉当地的林奈植物园,历史上的卡尔·冯·林奈曾遍历欧洲,创造了动植物双命名法,并以此项研究度过了一生。也许就在“自然”这一门无人能通,却无人不知的语言之中,苗晓文可以找到她想要的答案。

湿润的乌普萨拉为北欧高寒地带动植物生长提供了相对适宜的温床,苗晓文开始录制本地的自然环境音,她把这些时长不一的音频发送给了远在北京的老朋友胡杨。

有一天,一直对这些音频没做任何评价的胡杨,突然给苗晓文发来了tree.fm的网页链接。胡杨曾在互联网公司任职,留意到tree.fm是由于偶然在海外技术论坛上看到了同行对这款产品的称赞。在tree.fm网站上,用户可以申请上传自己所录制的音频,放进tree.fm的随机播放库。

苗晓文在这里面切换到了一条来自热带雨林的十分钟音频,偶尔出现的风声中夹杂着层层树叶翻动的声音,随着风声渐止,苗晓文从没听过的虫鸣声逐渐弥漫开来。她推测这是夜晚,空无一人的热带雨林开始了绵长的梦呓。

Kai Nicolaides曾有穿越热带雨林的经历,但不同于苗晓文所推测,Kai和朋友们随马来西亚当地人穿过热带雨林时是炎热夏日的午后。他对穿越丛林的那份紧张、刺激记忆犹新,途中所见鸟兽虫鱼,让他每每回味总觉得像一场梦。

在为tree.fm扩充库存时,Kai特意挑选了不少超出欧陆原住民听觉经验的素材,热带雨林只是其中一种,此外还有来自冰川、高原的音频资料。但更多的还是家乡德国以及周边地区的自然之声,甚至还有一些城市中央公园的音频片段,在密林之中,人声零星出现,再渐行渐远。

尽管是最初是为安抚幼小的女儿,才设计出tree.fm的雏形,但一想到这能让更多人在这足不出户的特殊时期能通过听觉去“看”更广阔的世界,Kai就有意识地积累了更多足以让人不安的“森林故事”。他希望听众扔掉对自然界不切实际的幻想,在真实纪录的声音里让人意识到这个人人赖以生活的世界,原本应是清新朴素并且富有个性,依然原始,大自然的喜怒哀乐并不为人的意志为中心。

4. 回到自然

有了tree.fm提供的连接,苗晓文又重拾了与老朋友的交流。在网络流行的概念里,胡杨是一个标标准准的“社畜”,她刚刚从一家互联网教育公司被裁员,目前失业,暂无去向。苗晓文记得自己在少年时代就认识的胡杨,从前喜欢爬山、游泳,在重新找回话题之前,她们的谈话在两次未能一起实现的远足中渐渐中断。

tree.fm界面截图。

胡杨对tree.fm提出种种挑剔,又在微信里对苗晓文笑称这是自己的互联网“职业病”,随后便是沉默。苗晓文提及那两次失败的约定,当初由胡杨发起的冰岛自驾游,以及贵州省内徒步,胡杨将当年就做好的路书发到微信上,一晃五年已去,双双失约与各自迷茫,到头来,苗晓文要找的答案还在原地。

数年前,Kai Nicolaides在柏林站稳脚跟,不再频繁回到老家布兰登堡探望父母。他说他告别的那种生活,现在又在tree.fm里寻找,即便他的工作室New Now平时主要的业务都是商业项目,随着防疫措施逐步解除,回来找他合作的客户更多,但他仍然不打算将tree.fm商业化或者出让给其他人。在Kai看来,这个产品是某个特别的时机对过去自己的保存。

Kai Nicolaides生活照。

小时候的Kai随父母生活在靠近森林的地方,有记忆以来直到他结束校园生活,常常和家人一起野外徒步。奶奶在世时,Kai会跟着长辈以及兄弟姐妹到树林里采集野菜,按不同的季节去往森林不同区域采蘑菇,这项活动在他们家是一种传统。但那时的Kai总会着迷于森林里的各种声响,心思不在采蘑菇上,每次采得最少,还会被妹妹笑话。

他最喜欢的是在林中天然湖边消磨一整个夏天,离家不远,骑车十来分钟就能到,Kai独自前往,多数时候能在那碰到熟悉的伙伴。

从少年时代的记忆回到当下,每当想起那些孤独而愉悦的时刻,Kai就会找出一个周末,带上家人开车去郊外,让女儿亲眼看看森林的模样。制造tree.fm成为一个引子,那些从听觉而不是视觉所展现的远方世界,就是Kai心中的荒野呼唤,这是能制造几乎一切的城市所不能制造的真实故事。

苗晓文很少使用tree.fm,对她而言,最初无意识装入行囊的《梭罗传》以及以“逃避”的心态来到瑞典动植物学家林奈的身旁,通往心中那个答案的线索已逐步揭晓。

“我一个人住在林中,最近的邻居有一英里之遥。我自己盖了一所房子,以体力劳动为生。我在那里总共生活了两年零两个月。如今,我是文明人生的过客。”

苗晓文向胡杨推荐了作家李娟的《冬牧场》,一个月后,胡杨告诉苗晓文,她向一家从事生态环境保护的公益组织申请了明年春天前往三江源地区做志愿者,打算暂时告别城市,去无数个森林故事中的“远方”看一看,用还未流入任何城市的河水洗把脸。

在更为宏大的生命面前,自知寻找“我”须向内求索,在此地与彼地也许一样。

图片由受访人提供,苗晓文、胡杨为化名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故乡与世界(ID:homeandworld),作者:Superhat,编辑:调反唱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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