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立方知造局(ID:m3zhizaoju),作者:赵笑达,编辑:唐晓园,头图来自:视觉中国,原文标题:《没有中国高铁载不动的乡愁》
郭德纲说过多少次于谦的父亲?
库里出手过多少次三分?
365天里,你有多少次梦见家?
疫情牵制下,今年春运铁路旅客发送量仍将达到2.8亿人次;疫情前的2019年,这个数字曾高达4.13亿人次。而有了世界第一的里程(4万公里),和世界第一的运营速度(可达350km/h),没有中国高铁载不动的乡愁。
图源:国家发改委
20年前,秦沈客运通车前,中国还没有自己的高铁,落后发达国家几十年。20年后,中国被称为“基建狂魔”,高铁建设狂飙突进,以一己之力超过其他国家里程之和。2021年底,中国高铁运营里程达到了4万公里,可以绕赤道一圈。第二名西班牙,运营里程4900公里,破万遥遥无期。
高铁建设投资巨大,这棵“铁树”往往需要十几年甚至更久才能“开花”,因此国外要建高铁往往阻力重重。当年奥巴马曾提出向中国学习建高铁,要“让80%的美国人坐上高铁”,结果共和党和航空、高速公路利益集团都不答应,计划不了了之。
而中国则可以为了社会效益和长远经济效益,全国一盘棋,暂时放下局部投资回报问题,把高铁建到盈利预期不佳的中西部。
黎明,高铁蓄势待发 图源:国家铁路局
中国高铁一直处在“计划赶不上变化”的节奏里。
2004年,国家计划在2020年底把高铁网络修到1.2万公里;但到2016年,运营里程就突破了2万公里。于是把目标调整为2020年建成高铁3万公里,2025年建成3.8万公里。
结果,2019年时,3万公里目标就已实现,2021年底,4万公里大关突破,再次比原计划提前了至少4年。4.5万公里的“八纵八横”计划,也有望在原定的2030年前顺利完成。
中国高铁最骄傲的地方,是创造出了一套有中国特色的高铁标准。
“三流企业做产品,二流企业做品牌,一流企业做标准。”中国高铁的核心竞争力正在于此。
国土优势、人口红利、新型举国体制——中国高铁这些独特发展优势,别国无从复制;然而当年在起步阶段,核心技术欠缺困扰了一代高铁人,也带来了数不清的口水之争。
本期立方知造局将带你了解:“中国标准”背后的独特成因,以及风光无限的中国高铁曾走过怎样的曲折道路。
为什么高铁要有“中国标准”?
印尼芝拉扎港见证着中国高铁出口新的里程碑。2021年9月,雅万高铁最后一批钢轨从中国钢轨运抵港口,中国高铁整体出口“第一单”完成了全部长钢轨的出口运输。
之所以选择了从中国进口,是因为中国高铁的成本比发达国家低三分之一。另一个原因则是,中国有热带建设高铁的经验。
“印尼喜欢我们的海南岛环线,因为这是世界上第一条热带地区的高铁。俄罗斯喜欢我们的哈大高铁,因为哈大高铁是世界上第一条最寒冷地区的高铁。”
高铁是一个复杂的系统,与接触网、轨道甚至周边的空气都形成了耦合关系,需要对应的解决方案。而中国高铁穿行过的地方,有极寒、有冻土、也有亚热带湿热环境,有高山、有大川,也有风沙侵袭的西北大漠。
这种多样性,世界各国无出中国之右者:德国没有热带,意法没有高寒,韩国人在综艺节目里自嘲:“好羡慕中国高铁,我们稍微修长一点,就开到海里去了。”
所以,中国只能自己去摸索。高铁就像一把尺子,要丈量出在这片土地上究竟有多少种可能性。
中国有正负40℃的气温跨度,就有了“上车穿棉袄,下车穿短袖”的包海高铁(包头-海口);
2021年,贵(贵阳)南(南宁)高铁施工现场(包海高铁重要组成部分) 图源:国家铁路局
中国有全世界铁路风灾最严重的戈壁大风区,就有了兰新高铁,经过近5年的攻关与自主创新,中国建立了戈壁大风区防风理论体系,建成了世界上第一条戈壁大风区高速铁路;
有北国冰城,就有了全世界第一条高寒冻土上的高铁——哈大高铁;
高寒动车组在哈大高铁上飞驰 图源:国家铁路局
有江南烟雨,就有了杭黄高铁,一头在西湖,一头在黄山,途经7个5A级景区、超过50个4A级景区、10余个国家森林公园;
有长湖秀色,就有了丹阳至昆山段的丹昆特大高铁桥,全长164.85千米,世界第一长桥,长度是美国庞恰特雷湖桥(前世界第一长桥)的4倍多。
丹昆特大高铁桥 图源:中交隧道工程局官网
有峰峦不绝,就有了合福高铁,中国首条以300公里时速穿过山区的高速铁路;
以及全长857公里的贵广高铁,平均不到一分钟就要穿过一个隧道,把贵阳到广州的通车时间,从20小时压缩到了4小时。
多样化的中国经验,让中国标准有了更加普世的适用性。世界各国都可以来参照中国标准,不论什么样的环境,总有一款适合你。
福厦高铁湄洲湾跨海大桥 湄洲湾跨海大桥长14.7公里,设南北两座双柱式主塔,是国内首座跨海高铁矮塔斜拉桥。图源:国家铁路局
列车在陕西省汉中市的花海中穿行 图源:国家铁路局
“中国标准”的另一个必然性,来自运营的需要。
“围棋国手连笑坐高铁被强制降座,列车员称不想坐就站着”,几年前的一则新闻刷爆网络。当时连笑搭乘高铁出现故障后,调用的备用列车与原列车型号不一致、座位不对应,结果他由一等座被换到了二等座。
型号不一致属于“历史遗留问题”。
2004年,中国向全世界招标的时候,把四大高铁供应商——德国西门子、法国阿尔斯通、日本川崎重工、加拿大庞巴迪悉数收入,既为了博采众长,也为了防止一家独大。结果各家技术和标准不一,给运营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动车检修的车间要配备4种车的零部件,高铁司机也要把各种车型都学习一遍。
扭转这一局面的,是中国标准的“集大成者”——“复兴号”。2017年6月26日,“复兴号”从北京南站和上海虹桥站同时对开首发。
“复兴号”这个名字确定于首发日的前一天,也寄托了中国高铁人的强国梦 图源:中国中车集团
复兴号是中国高铁的一个新起点,从整体设计到车体、转向架、牵引、制动、网络等关键技术,均为中国自主研发,具有完全自主知识产权,“纯中国血统”。
而在复兴号动车组254项重要标准中,中国标准占84%。这个数字,也被视为是中国高铁的国产化率。
行驶在雅鲁藏布江畔的复兴号 复兴号已实现国内31省市的覆盖 图源:国家铁路局
“国产化”,这是中国高铁人十几年来心心念念的三个字。为了这三个字,在早期的探索之路上,中国高铁人一腔热血,又在现实面前黯然神伤。
被嫌弃的“中华之星”
看着因过热而冒烟的轴承,刘友梅的心凉了。
2002年11月28日,几位部长级领导来到秦沈客运专线上,准备试乘“中华之星”——这是中国高铁史上自主研发的一款机车,投入巨大,被寄予厚望,中国工程院院士刘友梅担任总设计师。
然而,在试乘前的空跑阶段,一根法国进口的车辆轴承达到了109度高温,触动了车载轴温报警系统。试验被迫停止。
关键时刻,在几位部长面前掉链子,印象分大打折扣。
“‘中华之星’差点要了四位部长的命!”——媒体唯恐错过热点,夸张的论调让刘友梅愤怒不已。但这并非重点,压在他心头的一块更大的石头,是在高铁“路线之争”中,“中华之星”变得更被动了。
早在1998年,中国高铁规划之初,就存在两种发展思路。铁道部主张轮轨方案,朱镕基等则主张磁悬浮方案。为了向国务院领导证明轮轨方案更优,铁道部力促“中华之星”项目的上马。
2001年,中国第一辆磁浮客车(青城山磁悬浮列车)竣工下线 图源:国资委
“中华之星”的研发制造团队堪称豪华全明星——
南、北车集团旗下的四大铁路机车车辆企业:株洲电力机车厂、大同机车厂、长春客车厂、四方机车车辆厂;
四大科研院所:中国铁道科学研究院、株洲电力机车研究所、四方车辆研究所、戚墅堰机车车辆工艺研究所;
两个高等院校:西南交通大学、中南大学;
涉及设计开发人员数百人。
中国铁路产业的大半江山都到场了。
结果,在2002年的汇报试验中,前一天还创下321.5公里速度记录的“中华之星”,转眼就栽了跟头。此后的试运行中,“中华之星” 一直被要求以200公里和160公里的时速运行。尽管负责制造的南车和北车集团一再建议提速,但始终未得到铁道部的同意。
研发创新难免经历曲折,为什么铁道部因为一点小故障就把“中华之星”打入冷宫?
刘友梅们没想到,这个时候“中华之星”所面对的“路线之争”,已经不再是“轮轨方案or磁悬浮方案”,而变成了引进国外机车还是坚持自主研发。
彼时,对国外列车的“引进、消化、吸收、再创新”,成了新的策略方向。自主研发的道路缓慢坎坷,庞大的中国高铁市场要快速发展,就没有耐心等待自研机车追赶的脚步。
从1964年日本第一辆高铁诞生以来,发达国家的高铁已经有几十年的历史。中国想靠自己在几年内走完国外几十年的路程,谈何容易?
从2004年开始,铁道部的采购招标名单中,不再有“中华之星”的名字。按铁道部投标邀请书规定,合格投标人要对200公里时速动车组拥有成熟的设计制造能力,并且是国外合作方技术支持的中国企业。“中华之星”被认为不具备这样的资格。
2006年,“中华之星”正式停运;7年后,被送进了中国铁道博物馆。那一年,中国高铁运营里程突破了一万公里。
星空下的中华土地上,一面是举国高铁飞速铺开,一面是自主研发的第一次尝试悄然落下了帷幕。
“洗澡蟹”争议
“向西门子请教转向架参数为什么这样设置,西门子专家就打马虎眼。”“跨越式发展”并不容易。最早引进国外机车的时候,中国高铁遭遇了“只引进、难消化”的非议。
在2004年的动车组引进协议书中,要求外方技术为中方主机厂提供制造工艺图纸、技术支持、技术培训、合作生产等,帮助主机厂完成引进技术的固化和优化。
结果,媒体质疑引进消化协议实际成了核心零部件采购协议。
有报道称,国外企业向中国提供图纸和参数后,对背后的原理三缄其口。
“知其然”和“知其所以然”之间是巨大的鸿沟。似乎中国想“以市场换技术”,外资企业则想靠这道鸿沟躺赚中国市场。比如,牵引系统作为高铁核心技术,占了总价的20%~30%,利润最高,成了西门子、阿尔斯通等企业最赚钱的项目之一。
而对于中国来说,只要零部件在国内企业手里完成组装,就可以算进国产化率。早年的高铁国产化率,以此疯狂注水。
“洗澡蟹”的质疑由此发生:“本来直接可以发到长客厂的组装好的枕梁,要先发到青岛威奥,让那里的工人看看,再发给长客。”一名西门子技术人员戏谑,“国产化就像把其他地方的大闸蟹放到阳澄湖的水里洗洗,就变成了阳澄湖大闸蟹。”
媒体的质疑不是全无道理。典型的例子是轮对。轮对可以通俗地理解为高铁的车轮,是列车与钢轨相接触的部分,承受着来自列车的全部载荷,保证列车在轨道上的正常运行和转向。
这些“铁轮”看似简单,但是当列车运行速度达到300多公里,情况就完全不同了。高速运行下,轮对与钢轨高强度摩擦,必须具备极强的强韧性、耐磨性、抗热裂性、抗疲劳性、抗剥离性。
高铁轮对的工艺,一直掌握在法、日、德、意四国手中。
2006年,尚未事发的丁书苗,发现高铁轮对是一门“黄金生意”,于是开始布局,创办了智波交通运输设备有限公司。2007年,智波与路奇霓合资成立智奇(中方70%,意方30%), 成为中国唯一的高速动车组轮对生产和检修基地,中国八成的高铁轮对,都从智奇采购。
高铁轮对产业集中度极高,全世界可实现规模化的企业为:BVV、意大利路奇霓、日本住友金属工业公司、西班牙铁道车辆制造商CAF公司、德国与捷克的合资公司GHH-Bonatrans。
从此以后,智奇垄断了中国的轮对市场长达十年。
然而名义上实现了国产化,事实却是,彼时智奇在中国只有加工线,车轮和车轴都从意大利进口的,中国工厂只是负责加工组装。
一辆8节编组的高铁,轮对采购价通常要200万以上,每过120万公里,轮对必须检修,每过300万公里,就要置换轮对。“车轮上的黄金生意”,利润落入了意大利人手里。
“花巨大代价没买到核心技术”,那些年,“引进消化吸收再创新”策略受到的指责,不比“中华之星”少。
从吸收到逆袭
轮对只是个例。媒体所质疑的事情发生在第一代动车组引进时期,当时中国企业主要以组装和技术模仿为主。
技术模仿时期没有经历太久。从2008年开始,中国企业开始全面吸收高铁九大核心技术,并陆续走上核心零部件独立研发设计的道路。
高铁九大核心技术:动车组总成(即系统集成)、车体、转向架、牵引变压器、主变流器、牵引电机、牵引传动控制系统、列车控制网络系统、制动系统。
当“引进消化吸收再创新”与独立研发思路从分歧走向融合,刘友梅所在的南车株洲,再次回到了人们的视野。
2008年,南车株洲收购加拿大丹尼克斯公司,以此掌握IGBT模块的技术原理和设计方法。
IGBT相当于高铁中的CPU,是核心部件之一,维持着高铁的安全平稳运行。制造一个IGBT芯片的工序多达200多道,研发环境和工艺要求极其严苛,因此作为核心技术,曾长期垄断在日本三菱等企业手中。
高铁IGBT 图源:株洲中车时代电气股份有限公司官网
拿到IGBT技术以后,中国获得了突破的机会。不过问题也随之出现——当时引进的是6英寸IGBT芯片,是继续加工6英寸芯片,以求稳定,还是直接升级为更先进的8英寸?
大部分人倾向于前者。南车株洲董事长却仿佛一定要在自主研发上一鸣惊人,力排众议,决定建设8英寸IGBT生产线。经过长达6年的研发,2014年,中车株洲自主研发的8英寸IGBT成功装车,开始量产。这也成了中国在核心零部件上的一次关键突破。
通过收购实现国产化的,还有前面提到的轮对。
当年丁书苗成立智波时,原本瞄准了与德国BVV合作,生产线也是按BVV的标准进行建设。不过,德国人显然托大了,自以为胜券在握,因此在合作洽谈中设置障碍,结果半路忽然杀出了另一个路奇霓,成功截胡。
2017年,运营不景气的BVV被富山公司收购,成为了一家中资企业,借此机会进一步打开中国市场。改头换面后的BVV,也一举打破了智奇在中国市场的霸主地位,据富山公司董事长宣瑞国称,到2019年,BVV高速轮对已占中国新造动车组市场份额的50%。
到2016年,中国动车组不但实现了高度国产化,也在国际市场上,开始不断上演“徒弟打师傅”的案例。
2018年,为了稳固市场地位,法国阿尔斯通企图与西门子合并铁路业务,被欧盟以反垄断为由驳回。2021年,阿尔斯通收购加拿大庞巴迪,晋升为世界第二大轨交集团。位列第一的,是中国中车集团。
中国高铁的优势,也体现在了全产业链当中。
高铁产业链包含了上游铁路基建、中游列车制造及相关设备和下游营运服务相关企业。
高铁产业链 参考来源:iFinD 制图:立方知造局
前文提到的印尼订单,从上游工程建设的中国中铁、中国铁建、中交集团等,到中游整车制造的中国中车、系统设备提供商中国通号等,再到下游物流运营企业中国铁物等,中国企业完成了第一次全产业链出海。
此外,中国高铁的发展,也带动了一批专精特新企业,在各自细分领域培养更多“隐形冠军”。
高铁产业链上主要专精特新“小巨人”。 制表:立方知造局
尾声
冬奥会明星——京张高铁,搭载中国北斗导航,实现了350公里时速自动驾驶。
北京冬奥会列车 图源:国家铁路局
在开掘清华园隧道时,头顶上是日客流量百万以上的地铁线路。为了避免造成地铁停运,必须在施工过程中将沉降指标控制在3mm内。通过在盾构机上搭载传感器,智能化开掘,施工队把沉降指标控制在了惊人的0.8mm。
当年盾构机和北斗导航遭遇的危机,比高铁有过之而无不及。如今三个曾经的难兄难弟,都已走出焦虑,“兵合一处,将打一家”,造就了全世界第一条智能化高铁。
郭德纲说过多少次于谦的父亲?
库里出手过多少次三分?
365天里,你有多少次梦见家乡?
没几个人答得上来。但我们都知道,下一场相声,于谦的父亲还会“亮相”;下一场比赛,库里还会出手三分;2022年,中国高铁继续铺长,回乡的路也越来越短了。
参考资料
《中国的高速铁路发展》报告 世界银行
中国高铁 央视纪录片
打造中国高铁亮丽名片 求是
高铁轮对“对对碰” 中国经营报
中国高铁全产业链走出国门,背后的机遇、风险有哪些 第一财经
中国高铁如何实现技术赶超?中国人民大学
中国高铁被指花费巨大代价没有买到核心技术 财新网
还原高铁十字路口之争:“中华之星”陨落解密 21世纪经济报道
了不起!中国高铁核心芯片自研成功,终于打破日、德垄断局面!网易
搭载北斗导航,世界首条智能高铁来了 科技日报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立方知造局(ID:m3zhizaoju),作者:赵笑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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