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山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秦朔朋友圈(ID:qspyq2015),作者:刘子1984,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从新一期的《中国国家地理》杂志上听闻,从昭苏夏特到阿克苏温宿的公路即将修建,不禁心喜。

2017年,我坐在天山夏特冰川下的温泉旁,遥望夏特古道伸向冰川,思忖着要去南疆,而独库公路正在封路,必须绕道特克斯、那拉提、库尔勒、库车……行程一千八九百公里,不禁头疼。

事实上,当时我住的地方离南疆只隔了两座山——汗腾格里峰和托木尔峰,距离120公里,有公路的话,开车不过一小时……不久的将来,一小时的想象即将成为现实,令人慰藉。

夏特古道

这就是山的力量,明明相距咫尺,彼此却相各天涯,不去面对它,只想绕道走,难免越绕越远。

我还去过许多山,西边儿的冰山之父慕士塔格,东北黑土地上的长白山,海子眼中孤独的大石头珠峰,中国国家地理说的“最美山峰”南迦巴瓦,云遮雾绕凭运气才能见到的梅里……相看两不厌。

在雄山之前,人会察觉到自己的渺小,心存敬畏,愈发清醒。所以高原上的人,眼神往往更加清澈和干净。而久居大城市,眼中无“山”的人,要么埋首在早晚高峰,要么认为自己就是山,时常陷入混沌。

所以我一直对定居的上海有些偏见。这座城市没有山。

在乌鲁木齐,办着公,开着会,一抬头,就能望见白雪皑皑的博格达峰。山峰如这座城市的父亲,让人心安。山峰又如母亲,当飞机掠过博格达下降,机舱里的新疆人多半要露出到家了的舒心微笑。

乌鲁木齐一瞥

在成都,喝口小酒吃口串,一抬眼便能看见西岭雪山。天气好的日子,站在高处甚至能望见蜀山之王贡嘎山。作为世界上唯一能够遥望5000米以上雪山的大城市,山,不只是成都人的风景和游乐处,也让这座城市充盈着繁华世界里的桃源之美。

在杭州,逛个街,或者夜晚加完班,向西望去,也能看见一圈儿山。山不在高,灵气就行。西湖边上,玉皇山、灵隐山、虎跑山……听着就让人心生惬意。山里边儿,王侯将相,寻常人家,隐世高人,接踵游客,人人谈笑风生。不似城市繁华处,别墅区、豪宅区、平民区、棚户区,谁归此处谁去那里,泾渭分明。

山,平衡着城市的刚猛,让城市安静,让城市有了灵性。它是一座城市共同的生活、归属,乃至精神坐标。

没有山的上海,楼比山高的上海,看起来富得什么都有,又始终缺了那么一块东西,令人觉得,无论怎么做,都不那么心安。

我一直对喜爱山的人充满好感。

以前从事房地产,爬山的老王是后辈们共同的偶像。山让人清醒,心存敬畏,铁骨铮铮。这些年来,眼见着许多“偶像”塌得天崩地裂,老王纵然风波不断,却依然令人尊敬。

还有一位爱爬山的领导老陈,作为大型房企的一方诸侯,没有将闲暇时光耗散在各种酒局、会所、声色犬马,而是骑车、爬山、玩户外。年纪不小,但骨骼精奇,头脑清晰,充满魅力。这几年,当房地产的潮水褪去,以前禁不住各方诱惑和内心贪婪的许多“诸侯”,相继出事或日陷困局,老陈却能始终屹立不倒,全司上下无人不敬。

以及最近接触的一位乡镇企业家老朱。一个一穷二白的山里人,从故乡云南保山出发,到上海世博会景观总设计师,从莫干山“民宿教父”,到丽水松阳县大山中刨坑六载,最终炼得“揽树山房”作品、文旅行业民营头部企业地位。勤劳、倔强、不服输,面对各种乡村陋习、社会潜规则,愚公移山般、一榔头一榔头地探索着中国市场化乡建的未来之路。

他还刻了一枚印章——“善应见山”。

松阳老街,被誉为“活着的清明上河图”,位于丽水市松阳县市中心。像这样地处市中心但依然保存完整的,且生活着(而不是为了旅游)的老街,在中国绝对凤毛麟角。老街中心,有一座建于道光年间的善应堂,最初是一座寺庙,后成为“善济粥铺”以帮助穷人,建国后又成为一所国营的中药局。

善应堂与松阳老街一样,城市发展进程中面临弃置。时任松阳县委书记的王峻,力排众议,极力保存了松阳老街。2018年,在王峻的邀请下,老朱来到善应堂,登上二楼,望见一个孤独的山峰——松阳十景之一的“独山”,被深深打动。善应、独山,见善,见山。

松阳老街,一刃孤山

明知必然亏钱,他也要将善应堂租下,修缮一新。它保持着中药堂的主体格局,增加了中药文化公益推广空间,加入现代感设计,最终,一个承古烁今的“善应见山堂”,得以继承和发扬。

一个人能否走得远,以前经济学、管理学主要研究的是他的“目标”驱动,现在,我们也要看到“坐标”的锚点意义。只顾昂首疾行,言必星辰大海,回首不见初心,不定何时翻船。

他的心中还应有一座“山”,当他回头,明晰为何出发,知道走了多远,得见众人是否跟上,校正是否偏航。

见山是山,见山不是山,见山还是山。胸中有山,心中有标尺,才能见善,也终能被善见。

几年前有一句广告语很流行,“山高人为峰”。一个人站在群山之巅,俯瞰看云海苍茫,意气风发,似乎万物皆在掌控,怎不让人心潮澎湃。

那只能说明他们没有爬过真正的高山。

我不是登山者,爬不上那些雪山之巅。但就算站在巴音布鲁克,看天山之上,草原辽阔,大河浩荡,天鹅纷飞,亿万年如此。你会觉得人生小小的成就或悲伤,并不算什么。

天鹅故乡,巴音布鲁克

或者爬上帕米尔高原,在慕士塔格冰川下,卡拉库里湖边,夕阳西下,气温骤降。世世代代居住在这看上去美丽却贫瘠之地的塔吉克人,升起篝火,载歌载舞,生活并没有那么复杂。

慕士塔格

当你面朝珠穆朗玛,金字塔般厚重的山体,撑起一搓儿小小的山尖。山尖流云来去,斗转星移,看万峰来贺、苍穹无边,虽然孤独,却又该是何等的自在。

珠穆朗玛

当你隔着澜沧江大峡谷眺望梅里雪山,“雪神的仪仗队”一字排开,但真容又时常隐没在云雾,非幸运者不能一见。梅里雪山至今还未有人登顶,各国登山家曾十余次尝试征服她,却没有一次成功。她海拔虽然只有6740米,并不算太高,却始终拒绝着“山高人为峰”。

爬过的山,会成为你身体的一部分。

如果只趟过人山人海,爬上风景名胜区的山峰,就觉得“一览众山小”,那只能说明你最享受的姿态,不过是向下俯看,你最喜欢的感受,不过是成为众人眼中的风景。

这些年不少企业家用事实证明,这样做其实挺危险。

阴云不散的疫情,让国人将目光转向自己的土地,去爬爬以前不愿去的山,去住住以前没注意到的民宿,去认识以前没在意过的那些人,去听听以前被自己屏蔽了的故事。当人们不再偏执,见识了世界也看见了自己,我们的社会才能变得更美好。

而前些年,没有疫情前,耳听周围不少朋友说旅行,谈起山,言必称阿尔卑斯、皇后镇。我没有去过瑞士、新西兰,但总想问一句,你见过天山、青藏么?

新一期的《中国国家地理》,说的便是219国道。它从“鸡尾巴”上的阿尔泰山出发,穿过天山、昆仑山进入西藏,穿过喜马拉雅山、再经横断山脉进入云南,后经无量山、哀牢山入广西,最后在防城港竹山村入海。它行程一万余公里,翻越着全世界最多的高山。

早在2006年,国家地理还出过一期关于318国道的专辑。这条“中国人的景观大道”,从上海出发,沿着太湖、长江入川,经横断山脉入藏,过喜马拉雅山脉抵达樟木口岸,全程5476公里,汇聚中国自然、人文之丰富多样,令人为之开阔。

西藏山南桑耶寺

这两条国道,交汇成中国博大之美的T字大道。要论全世界自然的博大、人文的丰富之美,以及社会发展的巨大落差之现实,莫过于此。

漂洋过海可以衔接世界,翻山越岭才能看见自己。所谓双循环、生态经济、文化自信、共同富裕……说的,怕也是这个意思吧。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秦朔朋友圈(ID:qspyq2015),作者:刘子1984(民间观察派,独立思考者。上海朴人资产合伙人,杭州鼠打猫互动合伙人。个人公号:刘子的自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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