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看理想(ID:ikanlixiang),作者:王瑞芸,本文摘自《西方艺术三万年第2季:现代的革命》(文字经删减编辑),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今天(7月29日),是文森特·威廉·梵高(Vincent Willem van Gogh)逝世131周年的日子。
他生前是活得最惨的画家之一,穷、孤独,不被理解,只卖出过一幅画;但在死后大红大紫,如今他的作品成为艺术拍卖会上最贵的作品之一。
每年今日,总会有很多人怀念梵高,而他之所以值得怀念,或许不仅在于卓越的艺术贡献,还在于这位艺术家强大到令人折服的精神力量——以“痛苦”为生命的燃料,不计后果地燃烧。
在西方艺术史中,我们谈论大师的艺术,一般没有必要去触及他们的个人生活。可是,谈梵高的艺术却必须谈他的人生,因为他把生命完全融进艺术,或者说他把艺术完全作为了个体生命的表达。
“我疯狂地工作,但是目前还没有什么令人满意的结果,我希望这些荆棘最终可以开出白色的花。”可梵高一直到死,都没有等到这充满荆棘的人生之路开出花来。明明心中怀有对整个世界炙热的爱,普天之下竟没有一个人想要这种爱。
而正是这种做法,打开了西方绘画“表现主义”的先河,后来所有的表现主义流派或画家都从这里开始。
今天,艺术史教授、《西方艺术三万年》主讲人王瑞芸将带我们走进梵高的世界,聊聊这位艺术即人生的绘画大师,看他如何在与磨难不断的抗争中,走过曲折但伟大的一生。
1. 画家的内心不放别的东西,只放满满的激情
梵高出生于荷兰一个新教牧师家庭,出生日期恰逢哥哥忌日,因此不被家人喜爱,从小性格孤僻。成年后,他做过职员和商行经纪人,都因性格原因被辞退,早年的恋爱也遭到拒绝。
他这个人的行事风格的确少见,做什么都全心投入,这种做法平常人往往吃不消,就无法认同他。
后来,他选择去比利时最贫困的矿区当传教士,这是一般传教士都不肯去的苦地方。他去了还不算,还对教区里每个贫苦的劳动者倾囊相助,把自己的最后一片面包都拿出来了。可这样极度献身的做法并不被教会看好,因为其他传教士全被他比得平庸了,很难开展工作。
最后,这个热情如火、爱走极端的人,在屡遭挫折之后,选择了绘画,决心要“在绘画中与自己苦斗”。果然,就和他之前的行事风格一模一样,他开始在绘画上彻底投入,充分燃烧自己,十年功夫就把自己燃烧殆尽了。
梵高从27岁成为画家,到37岁逝世,一共从事艺术十年。他早期的作品色彩非常阴郁,画的对象都是悲苦的底层人,《吃土豆的人》是这时期的代表作。
《吃土豆的人》 1885
1886年他去了巴黎,结识了印象派画家们,调色板上的颜色开始变得明亮了。那是他生命中难得的开朗时期,艺术环境开放,朋友们志同道合。可是两年后,梵高开始厌倦巴黎的浮华,尤其不想在印象派的影响下作画。于是在1888年,他去了法国南部的小镇阿尔。
到了阿尔,梵高感觉来对了地方,“我确信哪怕仅仅呆在这儿,我的个性都会得到自由。”这句话寓示着他将以绘画来表达个性,也成为他后续创作一直坚持的方向。在阿尔的时间,是梵高生命的最后两年,他主要的杰作都在这两年中完成。
在梵高不同时期的几幅自画像上,可以清晰地看出他在艺术上的变化轨迹。1886年的自画像是遇到印象派之前的作品,规矩、色彩偏暗;
梵高《自画像》 1886
1887年去巴黎后的自画像,画面明亮了,色彩丰富了,但这也就是一幅符合印象派特点的画罢了;
梵高《自画像》 1887
而1889年到阿尔之后的自画像,梵高的艺术风格特色就完全形成了。
梵高《自画像》 1889
归纳来说有这样三方面:
用色非常夸张,不仅有极高的纯度,而且有极大的主观性,比如他脸上的皮肤竟然是用粉绿色画的;笔触强悍奔放,画面干脆成为颜色和笔触的狂欢;画面中的物体开始变形。
这些因素充分体现了梵高的艺术追求:真正的画家不是照物体的样子去作画的,而是照他所感觉到的样子去作画。
其实,梵高和塞尚(“后期印象派”的另一位代表性画家)都在运用色彩建立他们的绘画世界,但梵高的色彩完全不同于塞尚的理性构造,更不同于印象派的光色表达,他是直接用色彩来表达内心。
他曾明确地表态:“颜色不是要达到局部的真实,而是要启示某种激情。”可以说,这个画家的内心几乎不放别的东西,只放满满的激情。
2. 普天之下,竟没有一个人要这种爱
在阿尔的乡间,梵高完全亲近自然,他迷恋上了大自然中生命生长的神秘力量,满心要把这种力量在画上捕捉住并传递出来。为此,他从早画到晚,在烈日下不吃不喝连续作画四五个小时,几乎被阳光烤焦了也全然不顾,那真是一种燃烧自己的节奏。
然而,梵高激情四射的画却不被当时的人们接受,因为画中夸张的颜色和造型对时代来说过于超前了。
于是他给自己打气:“我疯狂地工作,但是目前还没有什么令人满意的结果,我希望这些荆棘最终可以开出白色的花。”可他一直到死,都没有等到这充满荆棘的人生之路开出花来。
明明心中怀有对整个世界炙热的爱,普天之下竟没有一个人想要这种爱。梵高长时间处在这种不被理解、备受冷遇的环境中,内心的压力和凄苦可想而知。
天底下能接受和理解梵高的人,只有他的亲弟弟提奥,他一直全靠弟弟养活。他给弟弟写信倾诉痛苦:
“在我们的心里或许有一把旺火,可是谁也没有拿它来让自己暖和一下。从旁边经过的人只看见烟筒里冒出的一缕青烟,没去理会。现在我应该做点什么呢?……有谁走来,挨近它,坐下,大概会有人停下来吧,我心里是多么着急。”
在漫长的孤独等待和无休止的煎熬中,梵高的画也越画越变形。
《黄房子》画于1888年,那时梵高刚搬到阿尔,一切都还新鲜,还有希望,心境是相对平和的。因此,尽管画面上的色彩强烈,但画出的房子的却是平整端正的。
《黄房子》 1888
渐渐地,梵高在阿尔被周遭人群侧目、排斥,他和另一位印象派画家高更也从惺惺相惜走向了决裂。不久前,高更从巴黎来到阿尔,梵高热情地接待了他,然而两个月后两人却闹翻了,甚至还闹出了“割耳朵”事件。
在这个世界,梵高几乎是到处碰壁。在超常的体力透支和内心彻底无望的双重折磨中,他感到自己迅速被消耗,给弟弟的信上写道:“你知道,我个人的冒险主要是快速成为一个满脸皱纹、胡子粗硬、牙齿松动的小老头。”
在如此痛苦的生存境遇中,他画下了《阿尔的教堂》。此时,画上建筑不再四平八稳,而是扭曲的、激动不安的。这显然不是梵高的创新,根本就是他内心宣泄的需要,画面中几乎每一笔都在倾述一个人内心的纠结和难受。
《阿尔的教堂》 1889
这也构成梵高生命后期所有作品的特点,他笔下的麦田、柏树、星空,都被画成了如火焰般升腾、扭动的图像。
3. 他的一生,树立了一种生命榜样
画寄托了画家内心全部的激情,表现力便达到了不可思议的强度,就如梵高所说:“我变得越丑、越穷、越有病,我越要通过创造明亮、有序、灿烂的色彩来复仇。”
对此,我有一个亲身体会。在大学艺术系读书的时候,学习资源还非常有限,系资料室买到了一套国外出的梵高画册,因为珍贵,学生只能照着排出的时间表,每人看一个小时。
我开始还嫌时间太短,可翻看了一个小时之后,便迫切地感到需要冲到校园的草地上平躺下来,彻底放松,否则大脑几乎承受不住,这就是梵高作品的表现力达到的强度。
直到很多年后在国外看到原作,我才可以冷静地细看他的用色技法,才能用一个同行的眼睛看出,作为画家,梵高对于颜色的运用,达到了登峰造极的水平——让高纯度的色彩在画面上呈现出饱满明亮的和谐,是很多人穷其毕生精力都极难达到的技术高度。
《星空》 1889
而一旦达到那种技术高度,他就能把一切不起眼的耕地、树根、草木,那一类我们根本不愿去画的东西,全都画得蓬勃旺盛且激动人心,每张画都放射出宝石一般的光芒,形成了极高级的视觉享受。然而,一个画家在技术上达到了这么高的程度,却不被认可,这对生命来说真是罕见的磨难。
但我们却看到这样一个结果:梵高生命的磨难越剧烈,画作的表现力就越强烈,艺术的成就也越耀眼。
这简直令人怀疑梵高干脆是上帝有意策划的一个悲剧人物,似乎为了创造出伟大的艺术,必须把他放在那样的命运里,连梵高自己都说:“我的冒险,不是靠主动选择,而是被命运推动的。”
他和弟弟的关系也充满神奇的意味,他的一生全靠弟弟无条件支持才能画画。然而,梵高一死,他的弟弟半年后也就过世,死时只有33岁。医生给出的死因是:过度悲痛和紧张。兄弟俩葬在一起,构成了世间非常罕见的命运组合。
梵高和弟弟的墓地
但是,我同时也怀疑,上帝“策划”了梵高的命运,或许并不是为了艺术能产生新的风格,而是为了向我们展示一种生命的真相。这个真相是:每一个生命体都具备无限的能量,一个人精神越集中,生命的能量就越大。
虽说世间人人都有一条性命,但我们往往心思复杂、杂念丛生,精神无法集中,生命的能量于是全在各种杂事上漏得精光。梵高用他的一生告诉我们,精神可以达到怎样的纯度,生命究竟能迸发多大的能量。
在西方艺术史上,梵高的知名度高到离奇,几乎家喻户晓,无数人被他感动,热爱他、怀念他,不只因为他的艺术,更因为他树立了一种生命的榜样。
4. 尾声:精神的归途
梵高的弟弟提奥死后,提奥年轻的妻子乔安娜几乎是莫名其妙地继承下来一屋子堆积如山的油画和素描,以及梵高写给提奥的几百封信。
乔安娜对丈夫的这位兄长其实并不了解,但当她慢慢地读完梵高写给弟弟所有的信后,被深深感动了,从此开始整理编辑梵高的书信,还将梵高的作品安排出去展览。
1914年,梵高的书信集终于在阿姆斯特丹出版,后续又被翻译成多种语言,梵高因此渐渐进入人们的视野。
1927年乔安娜去世,她的儿子,也就是梵高的侄儿文森特继承了自己伯父所有的画。二战后,由于担心画作散落到各处,文森特以捐赠为条件,向阿姆斯特丹请求提供永久陈列的场所。荷兰政府开始落实这件事,终于在1973年建成了梵高美术馆,并在阿姆斯特丹正式开放。
梵高的侄子亲眼见证了这件事的圆满完成,在1978年过完88岁生日后去世了。他的朋友写道:“住了四十年的家,里面梵高的作品全部搬空了,但就像卸下常年扛在肩上的包袱一般,他的心情非常轻松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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